李恒见她出来,眼睛一亮,笑了。他亲自拿过锦兰手中的厚裘斗篷,慢慢帮她系好:“这样,其实也好看,又不会盖了你的气质。”

    她知道他嫌她前段时间珠翠重叠,但问题是,他当时也没表示什么。她去见太上皇,他不是也夸过她么?

    真难伺候!

    转朱阁,绕过重重绮户,玉佩叮当中,她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窸窸窣窣的香气就在衣袖之间蔓延,宛若当年的女子重新复活。

    她确实很像自己的母亲——沈婉约。她本来脸色蜡黄,现在养回来了,更像了几分。

    李恒微微一笑:“小傻瓜,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女子无才便是德,朕现在深以为然。你若是少想一些,多听一些朕的话,当是世上最快乐的女子之一。”

    是她的书院。院门外开了一地的二月兰,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她简直是在一片紫色的云雾中穿过。

    “这?竹林呢?”她很惊奇。

    “全移了。”这大魏天子办事迅速,解释起来也是字字深刻,“女孩子,该多喜欢些花花草草。”

    来的是高大威猛的霍袭古和另外两个人。

    她一瞧就明白,霍袭古身后的这两个人应该就是进京闹事的冯凤清和林沧海。因为这两人的外貌跟锦兰描绘得简直差不离几。

    冯凤青的脸色确实白嫩了些,她一见就只想笑。林沧海五官柔和,鼻梁英挺,有儒雅之味。

    两人跟在霍袭古之后,一起行过礼:“参见皇上和皇贵妃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敢情李恒要比她多活九千年!

    “免了。”李恒态度随便,和蔼可亲,“这又不是正式场合,不要这么讲究,都起来坐吧。”

    她正在李恒的身边练小楷,李恒嫌弃她的字“太硬,不够柔和”,送了她一大摞字帖非要她“练得好看点”。

    这时她放下笔,就笑了:“大哥,凤清,沧海,上京好玩不?”

    霍袭古三人坐下,齐抬眼,仿佛被她的问话惊住了似的,都傻怔了一下。

    “娘娘现在,可不能任性了。”这是安西大将军霍袭古的话,语重心长,甚是担忧,“嫁入皇宫,要三从四德,上孝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下抚宗室,管理好后宫才是。”

    “回娘娘的话,还未来得及。”这是冯凤清的话,“人刚刚出来。”

    林沧海人斯文,出口不俗,只是比较呛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最好的景色当属大魏宫,娘娘想必心满意足,何必惦记着市井熙熙?”

    李恒听闻,却是一副知心的样子,搂住她亲昵的说:“上京宫城长千四百四十步,广九百六十步,周四千八百六十步,其崇三丈有半。有东西两市,东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西市,市内店肆如东市之制,店铺林立,商人众多,除了聚集不少国内商人外,还有很多胡商。”

    她的眼睛瞬时熠熠生光,李恒禁不住大笑。一本正经的霍袭古笑了,冯凤清和林沧海相视一眼,终于也笑了。

    气氛为之一松。程富国上了水果糕点。

    这李恒,真会调剂气氛。

    她心中赞叹:凤清和沧海进来时明明对他防范得很。

    李恒用小银勺勺了块樱桃毕罗给她:“不许吃多了。”

    这种毕罗以樱桃果作为馅料之一,蒸熟装碟之后,皮内的樱桃竟然果色不变,紫红如鲜,在薄薄的粉皮之内朦影玲珑。真是诱人啊!

    她就着李恒的手就咬了一口,对三人说:“这个好吃。你们都不要客气了,只有大魏宫有,别处,连樱桃的影子还见不着。”

    程富国弯腰便给霍袭古三个送上。她趁便就勺上一块梅花状的点心。

    李恒瞪了一眼她:“这里面都是乳酪,少吃些,免得用不下午膳。”

    她心虚的瞄了下面的这三位:还好。这三人仿佛耳朵都聋了似的,一点表情都没变。

    李恒与霍袭古大概私下关系很不错,很自然的对霍袭古说:“麟儿现今三岁了吧?见了两年多了。”

    霍袭古赶紧站起:“回皇上的话,是三岁了。”

    李恒让他坐下:“没有外人,无需那么讲究。朕来自安西府,在那里呆了这么多年,回来后这些人一说话就文绉绉的给朕来一大套,开头真是不习惯。今儿朕给你透个底儿,你把麟儿好好教养着。今后,朕想打算让他进宫陪太子读书的。”

    她一听就心头直跳:太子?

    这三人的目光都是意味深长。看着她,都有深远的味道。

    什么意思!她哑巴吃黄连,真想按住李恒暴打一顿:她怎么他了?

    “朕告诉你,洛阳更好。长千六百二十步,广八百有五步,周四千九百二十一步,其崇四丈八尺,比上京不知繁华多少倍。”

    她不知李恒为何转了话题,专门对着她。

    “不过都比不上扬州。车挂转,人驾肩,厘阴扑地,歌吹沸天。草货盐田,铲利铜山。波心月,明月桥,侬语多娇。”

    “想去玩不?”李恒拿了一块透花糍给她,循循善诱,好像在哄不懂事的孩子。

    她忍不住当着三人白了他一眼:骗谁去,还会有这等美事?

    “当然是有前提条件,你的肚子要争气。有了太子,朕和你就少了很多后顾之忧,放你出去撒野一段时间也不是难事,明白吗?”

    她看见林沧海的肩头抖动,冯凤清的一张脸都憋红了,硬是忍住不敢笑出声来。

    她的脸就真的挂不住了:让她在兄弟面前丢脸,李恒真是欺人太甚!

    霍袭古却是大喜,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叩谢不迭:“臣谢圣上隆恩浩荡。”

    李恒亲自下去扶他起来:“朕一直信你。”

    “你们两人,”李恒对着赶紧站起来的冯凤清和林沧海说:“留一人。昭柔在上京这里本还有沈浔看照,偏生两人不对头。凡事要防万一,朕要留一个她信得过的人。”

    她手中的透花糍就掉在了玉盘里:这李恒,如此厉害!

    霍袭古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吧?

    “沧海留下吧。”霍袭古推荐面容俊秀的林沧海,“他在安西府没有背景,不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李恒点头,对跪地谢恩的林沧海说:“你去金吾卫统领胡中锋那里报到。朕让他安排你来乾坤宫。皇贵妃会长期在这里。”

    “皇上,这恐怕不妥。”霍袭古明显担心,“后妃平日不得留在乾坤宫过夜。一月大婚期已快到了,娘娘当搬出乾坤宫,否则会落人口舌。”

    李恒看看傻坐着,掂着糕点的她:“后脑还未全好。这时候搬出去,什么时候被人收拾了都不知。朕自有安排。”

    她差点跳脚大骂:这不是拐着弯说她是傻子吗?

    李恒还有更重要的话要问:“昭智确是在摩羯寺里?”

    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着霍袭古。霍袭古三人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冯凤清河林沧海一下子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

    霍袭古吞吞吐吐,面色不渝,想必其中有很多话不便说:“范增古当时确是听从了命令,将人送往了摩羯寺。”

    “谁的命令?”李恒颇有点奇怪的样子,“他是安西王,那当头把人送往摩羯寺,不合情理。”

    “是安西王自己的命令,范增古怎么会违抗?当下快马加鞭,带着心腹,偷偷的将人送过去了。”

    霍袭古深深叹息:“臣下关了范增古几个月,怎么也问不出话来。连范相也去了几次,范增古就是不吐一字。直到皇上来信让臣下去摩羯寺看看,臣下才恍然大悟。臣下去了几次,释康大师皆回话安西王不愿见人。臣下不便硬闯,只得送李神医和几个侍卫进去,至今不见一个人出来。”

    李恒回头看她,见她眼中已含着眼泪,便回座劝说:“等昭智好起来,肯见人了,朕想法接他过来。”

    她深悔是自己的一通无意的话提醒了李恒,昭智在哪里.

    “他是安西王,岂能离开安西大地!”

    她马上将糕点一扔,站了起来,疾言厉色,敲打安西大将军霍袭古。

    “安西大将军须知,昭智在安西府一天,就是安西府的王。如人有异心,杀之;敢违抗他的命令,本宫饶不了他!”

    霍袭古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俯首在地。冯凤清和林沧海也马上跪倒叩首。

    李恒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只是帮腔:“皇贵妃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下去吧。”

    她心中一松,李恒终于让步了,最后一句话无疑是给昭智定位:谅霍袭古父子以后不敢对重伤的昭智不敬。

    三人走后,她终于对李恒亲热起来,搂着他的脖颈就撒娇:“皇兄还是疼我和昭智的。”

    “哪能不疼?”李恒的表情就像个失意的父亲,一副儿女大了,不无遗憾的样子,“护了这么多年,朕做不到铁石心肠。明日霍袭古回去,朕让他带一道圣旨回去,让他代政到昭智痊愈,就还政于昭智。”

    她大喜,想来想去想不出李恒这么做的好处。于是笑着摸摸自己的脸:无论李恒如何掩饰,自己这张脸还是让李恒心动了。

    这样也好。昭智有一个在大魏宫得宠的姐姐,无疑有了最厉害的靠山。

    如果她有了儿子,被立为太子的话——

    太子?一立就为国本,岂可轻易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