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亭往锅里下着菜,追问道:“老兄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也没什么大事,”王凛搅着汤锅子道,“就是咱一个在太医院供职的远房舅舅,他想开一个医馆。兄弟方才说的那句话,正好可用作警句,写成对联,贴在墙上。”

    “为何放着官不做,偏要自己开医馆呢?”魏东亭问了句十足的废话。

    “嗨,他在太医院就是一个管出纳文书的吏目,连九品十八级的尾巴都沾不上。”

    “也是啊,”魏东亭讪讪地道,“太医院品秩本来就不高,太医才是八品。”

    “所以啊,”王凛拍手接言道,“自己开医馆,好歹治几个病人,那钱都比在太医院多。”

    魏东亭点头道:“一定是悬壶济世的杏林高手。唉,家母最近老是头晕······”

    王凛瞧机会来了,忙大包大揽地道:“我那舅舅治这种病最在行,哪天让他去贵府为令堂诊治。”

    魏东亭客套道:“那多不好意思啊。对了,令亲怎么称呼?”

    王凛夹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老弟快吃,嫩着呐!怎么样,是不是像二八女子的**一样嫩。我那舅舅啊,姓乐名显扬,号尊育。”

    “嘎,咳咳咳······”

    见魏东亭被噎着了,王凛丢了筷子,边替他捶背,边递过一杯茶道:“快喝口茶顺顺。”

    “哎呦。”魏东亭抚着胸口,拉下翻上去的黑眼珠,心道:“可真是报应啊,看你还敢不敢乱用人家的家训!”

    王凛坐下,一脸坏笑地道:“兄弟是不是还没娶媳妇儿?”

    “啊?”魏东亭有些不解,“没有啊。咋了?”

    “嘿嘿,”王凛依旧一脸坏笑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嘿嘿。”

    他这一说三嘿嘿的,可把魏东亭给搞懵了,忙问:“大哥此言何意啊?”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王凛头摇得似拨浪鼓,“唉,老弟,快吃啊,愣着干啥?”嘴上不说,他心里可在嘀咕:“我一说**,你就呛了,肯定是没娶媳妇儿,急得上火了呗。一不做二不休,今儿咱就把自己绑到你的船上,一会带你去泻火。”

    王凛说完就不停地敬酒,左一杯右一杯的吃得魏东亭头晕脑胀。见王凛又把杯子伸过来,忙摆手道:“小弟不胜酒量不能再吃了。哥哥海量,小弟佩服。”

    王凛假意劝了几句,放下杯子道:“你看看我这个人,一吃酒就收不住量,把兄弟给灌醉了,赔罪赔罪。”

    魏东亭晃悠悠地站起身,道:“多谢哥哥款待,小弟告辞了。”

    王凛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唉,兄弟留步。这才刚开始,哪到哪啊,下面还有节目呢。”

    “啊?”魏东亭的下巴差点没掉到桌子上,“还喝啊?”

    “不喝,不喝了。”王凛一本正经地道,“找个地方醒酒去。兄弟醉成这样,回家家慈少不了要说几句,哥哥带你去醒醒酒,酒醒了再回家。”

    说着,就招呼小厮进来,一左一右驾着魏东亭下楼。二人在马车内坐定,由于喝了酒,王凛嘱咐小厮牵着马慢些走。马车从大栅栏过去,过了煤市街,顺着观音寺斜街一直向西南走,最后在一个胡同口停住。

    魏东亭下了车,朝胡同里望了望,挂着一溜的灯笼,这地不熟。他摇摇头问道:“王大哥,这是啥地方?”

    王凛边驾着他往里走,边道:“韩家潭(八大胡同之一),醒酒的好地方。”

    出来一个多时辰了,魏东亭一心想着赶紧醒了酒回家,免得母亲观念,也就不再问,随着王凛往里走。

    可越走他越觉得不对劲儿,这条街上的脂粉气太浓了,还时不时的有人上来问:“打钉么?”

    魏东亭沉不住气了,问道:“啥是打钉?”

    王凛皮笑肉也笑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保准醒酒醒得舒服。诶,到了。”

    魏东亭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门口上方挂着一面匾,上有“庆元春”三个行书大字,既放纵流动,又端正平稳,深得行书之精髓。不过,在魏东亭看来,题字的人肯定是鸡爪子吃多了,手哆嗦,写的字跟鸡爪子划拉出来的似的。

    看到这牌匾,魏东亭彻底明白了,酒也醒了大半,惊问道:“这是妓院么?”

    “是。”王凛直言不讳,随后指了指匾额,看着魏东亭道:“这庆元春乃‘轻吟小班’,这里的姑娘擅长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其秋波明媚,颦笑情深之态,令人见而神往。和老弟这样的青年才俊配起来,一定赛过侯方域和李香君。老弟,随哥哥进去吧。”

    魏东亭挣脱胳膊,凛然道:“你把我想成甚么人了,这种腌臜之地,我才不稀得。再者,你我都是朝廷命官,当今皇上······唔唔·······”

    王凛瞧他要点出身份,忙掩住他的嘴,小声提醒道:“老弟,这话可不敢在这说,要是传了出去,你我乌纱帽可都不保啊!”

    清朝时开妓院是合法的,老百姓可以去,但官员不能去,官员去**会被撤职查办。所以,清朝的低级京官大多阳痿。这条禁令,在康熙朝时最为严厉。

    魏东亭掰开他的手道:“既如此,在下告辞了。望王大人也洁身自好!”说完转身就走。

    王凛辛苦了一个晚上,为的就是拉上这跟线,可不能因这事吹了,忙到:“兄弟人品高洁,不为纸醉,不为金迷,老哥听你的,咱走他娘的。”

    刚抬起脚,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衣襟,回头一看,是这家鸨母夏婆。

    原来夏婆正在院中和一个嫖客打趣说荤话,听门口有人说话,她这钱眼里翻筋斗的角儿可不甘心生意跑喽,赶紧走出来拉客,只恐走得慢了被别家拉走。刚走到照壁,就听一个后生拔高了音儿斥责。这一听可不打紧,竟听到一个在这讳莫如深的话头,这婆子当即打定主意多听会,好敲他一笔。后又听两人要走,这才赶紧出来。

    夏婆抬头一看,这人竟是老主顾王大爷,立刻捏着嗓子,甜甜腻腻地道:“哎呦,我说王大爷,您也忒狠心了,这些个日子不来?小桃红想您想得都吃不下饭了,瘦得那个可怜呦,我这当妈妈的瞧着都心疼。”

    王凛此时铁了心要走,一边掰那婆子的手,一边软语道:“妈妈,您先放开手。今儿个咱有要事,明儿再来。唉,您放开手。”

    夏婆才不吃这一套,这个借口不说亲眼见,她光捡耳朵都捡了几箩筐了,不但不松手,反而拽得更紧了,拉着他就往院里进。她嘴也不闲着,冲魏东亭喊道:“那位小爷,您这位同伴可进去享福了,您就不来么?”

    魏东亭扭头一看,见她撕着拽着把王凛往里扯,便折了回来,伸出剑指,对夏婆喝道:“兀那婆子,放开你的手!”

    夏婆先是一愣,接着嘻嘻哈哈地道:“哎呦,我说小爷,您这说‘水浒’哪?老身瞧着您也是第一次来,第一次嘛,谁都有个紧张害怕的,来了不敢进门。不过老身向您拍胸脯保证,一会准保你把这些个讨人厌的感觉都抛到脑后去。怎么着,您还不进来啊?”

    魏东亭听夏婆说拍胸脯,便瞅了一眼,跟两个圆球似的撑得衣服鼓胀胀的,这么大的缓冲区,你就是拿鼓槌敲它也不响啊。

    夏婆见他拿眼往自己身上睃,故意晃了晃身子,那俩肉球在灯光下一阵乱抖。她一脸淫像地道:“咱这的姑娘那都是百里挑一的,那身段,那模样,那一颦一笑,那举手投足,可都透着股高贵气儿,就是比起几十年前那个陈圆圆也不遑稍让。王大爷阅历丰富,一会让他跟小爷您挑个可心的姑娘,保准爷您下次还想来。”

    魏东亭自觉失态,红了脸,啐一口道:“爷是有身份的人,这种腌臜地方,爷才不屑来呢。”

    “我一口一个小爷,喊了这半天,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干嘛侮辱人!”夏婆越想越气,立刻冷了脸,反唇讥道:“瞧您这位小爷说的,就跟您见过多干净的地儿似的。这天底下就属万岁爷的紫禁城干净,可您去得了吗。还身份人,告诉你,来咱这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连穆大人也常来咱这玩儿!”

    “谁也来玩?”魏东亭不明白她说的是哪个“穆大人”。

    夏婆存心要压他一压,一字一顿地道:“靖西将军穆里玛,穆大人——”

    “嗬,原来是这个杂碎。这地方有甚么通天本领,竟连他也来这打野食儿?我激她一激,让她多漏点口风。”

    魏东亭思量妥当,挂起一副不屑的表情,说道:“原来是他啊,我还当是谁呢。告诉你,咱不怕他。”

    “说大话谁都会,反正吹牛不要钱。”说着,她伸出手指,仰脸望天,惊奇地道,“哎呦,快看呐,谁家的老母牛飞上天了,那肚子大得跟该下崽儿了似的。切。”

    听她这一咋呼,魏东亭也赶紧扭头去看,后来才知受了这厮捉弄。他黑着脸道:“你可知容纳朝廷官员**该当何罪?”

    夏婆鄙夷地道:“我说这位小爷,您可真是少见多怪,来咱这地界的全都是达官贵人。打一钉的价钱就是好几两银子,平头百姓谁来得起啊。”

    和她斗了这一会,没占着一点便宜,魏东亭气得就差跺脚了,憋了半天,刚要发作,一个围观的老头走近前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干啥搞得这么剑拔弩张。你说你这小哥也是的,要玩就进去,不玩就走,费这么多口舌作甚,把爷的兴致都给扰了。”说完,大踏步走进院中。

    王凛瞧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敢自称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要追进院去。夏婆张开胳膊拦住他,往后一攘,撂下一个白眼,转身进院。不一会,就传来了夏婆那故作甜腻的声音:“李大爷,您老可真有福,小春燕儿一颗心里装的全是您。她对您这般痴情,您就把她给赎了呗?”

    再说王凛见魏东亭跟根儿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以为他还在生气,忙劝慰道:“好男不跟女斗,一个娘们,一个狗才,犯不上和他们怄气,咱走咱的。”

    魏东亭道:“老王,你认得方才那个老头么?我怎么看他这么熟悉?”

    “不认得。”王凛抬高了嗓门接着道,“也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老狗,敢老虎嘴上拔须。”

    “走,进去看看。”

    “唉唉唉,咱是朝廷命官,可不能进这种地方,还是走吧。”王凛客串起了诲人不倦的至圣尊师。

    魏东亭听也不听,推开他走了进去。无法,王凛也只得跟了进来。

    正坐在厅中喝茶的夏婆见这俩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家伙进来,起身揶揄道:“我说二位爷,您还是赶快走吧,咱这地儿太腌臜,小心脏了您。”

    魏东亭不接这茬,四周环顾一眼,问道:“刚才那老头哪去了?”

    这妓院主房是个四面环楼的结构,每面有四间方,楼上两间,楼下两间,一道楼梯通到二楼。布置精美,二楼还有雕花栏杆。还真是个一等一的销金窟,怪不得穆里玛那样的人也幕“美人之腿”而来。

    夏婆还以为他二人是来找事的,警告道:“二位爷,您可不能在这闹事,咱知道你们的身份,大发了,你们也落不着什么好!”

    “咱在这,小哥请上来。”那老头的声音从北面二楼传来。

    抬头一看,他正扶着栏杆往下望。魏东亭点点头,顺着楼梯往上爬。夏婆一把拽住要跟着上去的王凛,呵呵笑道:“王大爷,您放心,您的身份不会再有另一人知道了,咱不会到处吹喇叭的。”

    王凛瞧她说得如此笃信,料想她真的听到了,便花钱买平安,掏出五两银子,肉痛地道:“妈妈,这段时间多亏您照顾小桃红,咱这里谢谢了。”

    夏婆抢也似的抓过银子,紧攥在手里,满眼金光地道:“王大爷客气了,您可是咱的衣食父母啊。”

    她指了指二楼又道:“那间房您就别去了。放心,不会有危险的,李大爷他家就在这胡同上住。您哪,还是去看看您的小心肝吧。”

    魏东亭进到房内,那老头正搂着一个小姐**,见他进来也不撒手,下巴努了努圆凳,冷冷地道:“坐。”

    魏东亭施了一礼,坐下道:“咱瞧着您这位老人仙风道骨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敢问大名。”

    “湖上笠翁。”老头头也不扭地说道。

    魏东亭腾地站起,喉咙咯咯响了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李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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