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可怕之爱(1)

    不仅是季媛觉得意外。 更新最快连朱佑樬他们都显然没想到。白氏听了,点点头,说:

    “璇丫头说得是。我也有些日子不曾投,只怕有些手生。若不进,你们可休要闹我。”

    末了那句,是对季媛和平哥儿说的。季媛两人听到大嫂愿意教,更加高兴了,于是都围在她身边听她说要领。孟媛看着这一幕,不禁露出欣慰的微笑。她转头对身边的璇真说:

    “真不曾想到,大嫂也会这些玩艺儿。”

    “正是哩。”

    璇真看着那个被季媛和平哥儿缠着的大嫂,确实跟以往有着截然不同的一面。看来大嫂的确很喜欢孩子啊,尤其是无法拒绝天真可爱的孩子——虽说季媛是少女,不过久病才愈的她,从个性上来说,更像是个活泼单纯的孩子。想到大嫂这个不大被人所知的一面,璇真又不禁有所感慨。成亲这么多年了,但大嫂却一直没有孩子,这对于喜欢孩子的她而言,说不定是个不小的打击呢……

    “拈着这箭尾,举得高些,就这么一投……瞧。这不是中了?”

    白莲华并没有察觉到大家注意着自己的目光,仍然在耐心地教着季媛和平哥儿。季媛连投了好几箭,又看了小侄子投,听他嚷嚷口渴,自己也觉得渴了,便过来随手拿过一盏茶,打算先喝了然后再给大嫂和侄子送茶去。不料季媛才刚一捧起茶盅,一旁的洪楚月见了,大吃一惊;朱佑樬看到妻子这神情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一见到这,马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说了声:

    “你拿的这是什么!”

    季媛停下来,手拿着茶盅不解地看着二哥。朱佑樬低头看看自己的几上,见自己的那盏茶不见了,正是季媛拿的那盏。他顿时二话不说,便从季媛手里连忙拿走那盅茶,放到别处去。见他如此,众人都不禁面面相觑。季媛更是不知所措,朝朱佑樬拜了一拜,赔礼说道:

    “都是我一时没瞧清楚,竟拿了二哥的茶,望二哥休怪。”

    “三丫头你才刚喝过那茶不成?”

    “不、不曾喝得。是我不好,二哥休要气了。”

    季媛见向来随和的二哥如今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不禁后悔自己的莽撞,不住地道歉着。朱佑樬此时的神情方才放松下来,他点点头,说了声“那便好”。就没再说什么了。这时,洪楚月连忙出来打圆场,招呼季媛坐下吃茶,又对她和众人说:

    “你二哥身子弱,平日里吃的皆要小心。才刚那茶是里头加了几味药,怕你这丫头若吃了,会有不适,这才叫住你的。好丫头,玩了这么一会,也累了不?坐着好好歇一歇。”

    听她这么一解释,众人都知道有原因,因此也不再感到奇怪。只是璇真瞥见二哥趁大家不留意的时候,让收拾茶盏的宫女将刚才季媛拿在手里的那盅茶也拿下去,似乎自己根本不打算喝的样子。看着二哥那随意中带着一丝紧张的眼神直盯着那盏茶的去向,璇真心中的疑惑也在扩大。

    “如果真的只是药茶而已,提醒小妹和别人就是了,干吗二哥还这么紧张?而且,看起来二哥好像根本不打算碰那茶的样子,不,应该说,包括自己在内。他不想任何人喝到这盅茶……”

    璇真心里默默地想着,但并没有将内心的困惑显露在脸上。在延寿堂宽敞的后院中,呈现在人们面前的,依然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没有一点异样。季媛很快就忘了刚才的那一点不快,依旧跟家人玩在一块,不亦乐乎的样子。

    那天过后,璇真脑海里仍然在想着这件事情。再联想到最近内庭当中的那些异样气氛,更让她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劲。她想弄清楚这些事情——准确点来说,是想要弄清楚三房和延寿堂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当然,能够与她共同讨论这件事、甚至是可以合作无间一起调查的人,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自从鲁王府与德王府得到皇帝的圣旨,不再受到来自最高层的责怪后,璇真本来以为莫冰会很快离开王府、回京城继续当他的锦衣卫去。但是上次与莫冰见面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暂且不急。”

    听起来,好像是因为想跟璇真多相处些时日的感觉(当然,璇真刚开始这么想的时候,确实心中欣喜);可是再细想下去,璇真觉得有可能是锦衣卫那边要继续多观察父亲和王府多一阵子,以防又有情况,所以莫冰才要继续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虽然对于莫冰的真实身份很介意,可是璇真一想到他可能随时都要离开,又自然觉得心中不舍。

    对此,莫冰似乎也有所察觉,他对璇真说:

    “别这样,现在我不是还在这嘛!”

    “我哪有怎么样,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璇真口头上不认,但心里何尝不是如此。可能莫冰也是心有同感,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就察觉到她的心事吧。或者也是被这种不舍感所纠缠着。因此两人对于每回的见面都不由自主地觉得时间仿佛变短了许多似的——其实这完全只是两人的感觉而已。

    但是这一回她与莫冰再次秘密碰头,却并不只是为了解除相思之苦而已。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与对方商量,而且除了这个人之外,她也不可能在王府之中找到另一个合作者了。

    “你知道我家里正在建外庭西边建郡王府的事情吧?”

    这里并不是芜陌轩的上房,而是内庭花园北面的某处轩阁,璇真是借外出探访姐妹的机会来到这里的。璇真虽然对于每次要见莫冰以前、都得做好安排、选好见面的地点,感到颇为不便,可是除此之外又没有任何办法,否则让人看到莫冰那就糟糕了。莫冰对此倒没说什么,可能是因为他自然有把握不会被人察觉到自己可以随意进出内庭吧。听到璇真这么问,他点点头,说:

    “知道。”

    “你以前对我说过,你掌握到三房的有毒药的情报。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她所藏的到底是什么毒药?”

    “你的话题怎么变换得这么快?”莫冰故作不解地皱起眉头,随即一笑。“你要知道哪个干什么?担心她会继续害人?”

    “总之拜托你了!我就是想要弄明白,她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璇真神色认真,莫冰也收起玩笑的心思,正视着对方,说:

    “那她吧,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作为回报的,你也得将自己所想到的事情告诉我,包括你的推测。”

    “……你知道这些。想要上报给皇帝吗?”

    “皇帝对于皇亲这些家务事不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别人会不会反对他的统治。我会感兴趣,只是出于私人的好奇心而已。好像每回跟你在一起,都能发生些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个理由充分吗?”

    “这些事情可不有趣。”璇真扔来一句,但心里也相信了对方的话。莫冰这人确实非常热衷于刺探别人那些急欲隐藏、见不得人的秘密,这点她早已有所感觉。“只要郡王府建好之后,我二哥二嫂肯定就要搬出去,到自己的新家里居住。按照规矩,三房的是没办法跟二哥一起离开内庭到郡王府住的。我老是有种感觉,她那边似乎很不寻常……如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那么最好不过;但要是万一真的有人在策划什么事。那么起码我们可以未雨绸缪。”

    “那个女人?”

    莫冰一时没有说话,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璇真打量着他,好奇地问:

    “怎么样?是不是你已经打听过她的动向了?”

    “打听倒没怎么打听,我向来喜欢亲自行动。”莫冰凑近璇真的耳边,低声说:“她收藏的毒药是砒霜,我也弄到了一点,要看吗?”

    什么?这人已经弄到手了?璇真定定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直看得莫冰很不自在。但是他很快就说:

    “这没什么,所以用不着这么崇拜我,谢谢。”

    这家伙!璇真忍着没有跟他对骂,因为她更好奇对方到底怎么弄来这些东西的。莫冰的本事可以达到在内庭来去自如的程度,所以他要是真有心到锦华堂那儿一窥也不奇怪。可是要进对方的房中,找到那些可能藏得非常隐蔽的毒物,这可一点也不容易啊。璇真将这个问题问出来后,莫冰面不改色地说:

    “这个你用不着知道,反正是从三房那边弄过来的就是了。”

    “难道说……”璇真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在我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

    莫冰与她对望着,完全没有一点表示。虽然璇真没有往下说,不过两人都心知肚明接下来璇真要说的是什么。莫冰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打开让璇真看。璇真看着里面那些淡白色的粉末,问:

    “这就是砒霜?这些就是三房藏着的全部吗?”

    “怎么可能!要是拿走不少,她肯定会发现的,所以这里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最近你们家里既没有哪个人突然暴病而亡、也没听见说有什么异常。不过如果说她是拿来毒老鼠的,我可不信。”

    璇真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一直盯着这些粉末。“砒霜多少份量就能够致人于死地?”

    “大概这么一点。”

    莫冰比划了一下,显示只有很少的量就能够毒死一人。他掂掂那个轻飘飘的纸包,又对璇真说:

    “跟现代的砒霜还有所不同的是,古代因为没有很好的提炼技术,所以大部分砒霜都含有硫——也就是说,这种毒药的纯度并不高。不过,这个却不大一样。三房弄来的这些砒霜,提炼得非常好。你看这个。”

    莫冰将摆在案上的一盏茶拿过来,用指甲将一丁点砒霜粉末搅进茶水里——那一丁点真是极少极少的量,少得璇真差点就看不出来莫冰到底有没有将毒药挑在指甲里。莫冰又问她借了根簪子,然后他指着簪子末端的银脚对璇真说:

    “因为砒霜含有硫。所以会跟银起反应。这时候,只要用银器在茶里搅一搅,就能查看茶里有没有毒。”

    说完,莫冰便将簪子插进茶里,过了片刻又拿出来。两人的头几乎贴到一块,都在仔细地盯着那根簪子。璇真看到,原来亮闪闪的银脚末端,颜色变深了。但如果不认真看的话,很难察觉到这一变化。莫冰也在盯着那簪子,一边将茶盅里的水倒进一旁的花盆中,一边说道:

    “我见过别的砒霜混在食物或是食水里,用银器一探,银会马上变黑。所以,像三房的这种砒霜,还是高级货呢。她花这么大力气弄来这些、只是为了便宜那些老鼠蟑螂什么的,不可能吧,肯定是意有所图吧。”

    “那如果像刚才你那样子,将这么少一点混进食物或水里,人吃了之后,也能致死吗?”

    “刚才那些的话……”莫冰见茶盅里的水已经倒得一点也不剩,才将它放回原位,又想了一想。“虽然这些砒霜是更厉害,可是刚才那点量也确实太少了,以人来说,要靠这些份量来致死,可能性很低。”

    “那人如果吃了之后不会死,又会怎么样?”

    “你以前在现代试过肠胃中毒什么的吗?症状跟那些差不多。因为砒霜首先危及到的,自然就是食用者的胃肠部分。上吐下泻自然不用说,如果用的量足够,那么你可以想想水浒传里的武大,他那种七孔流血、死后烧剩下的骨头也发黑的死法,就是砒霜起的作用了。”

    “肠胃炎的话我倒是试过,那个我可不想再试一次了……”璇真想起现代时的经验,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这么说,如果像你刚才那样下毒给某个人,只有这么一点份量的话,对方不至于会丧命,只是会出现类似于急性腹泻或肠胃不适那样的症状吗?”

    “有这可能。”

    莫冰才一说完,就似有所觉地看着眼前的璇真。璇真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与他对视着,显露出“确实是这样”的表情。莫冰于是又再问道:

    “她要毒谁?”

    “应该说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想,三房的做这种事,可能不是一次两次而已了。那些砒霜,有可能是她故意下给我二哥的。”

    “你二哥?等等,我听说他从小就身体虚弱,经常不能见人。三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已,而且宝贝得不行,她给自己的儿子下毒?这可能吗?”

    “虽然是下毒,但她应该会非常小心,每次只下极小极小的量,造成二哥生病。而且用久了的话,人本身多少会对毒药有点抗体——哪怕是这样的剧毒,所以二哥的病症状并不明显,在外人看来,只是像普通的生病那样。我二哥从小自娘胎出生以来就有病,但是那是哮喘,他开始腹泻、肠胃不好,却是在成亲搬到延寿堂居住之后的事情。我记得那时候诊断也没什么结果,过些日子二哥就自然恢复像往常那样。可是这样的情况却反复出现,让人觉得奇怪……如果是三房的用砒霜悄悄给他下毒,每次只下极之少量的毒药、造成他身体持续虚弱的症状,那就有可能了。”

    “原本我并没有想到这些。在听到你说三房的私藏毒药之后,也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但最近随着我二哥一家要搬新家已经定下来了,有些奇怪的事情也在一一发生……这让我开始怀疑到她,还有她所做的那一切……”

    接下来,璇真将三夫人琼芝伪造儿子吐血并二哥吃茶时的异常之事,告诉了莫冰。当她说完之后,璇真吁了口气,难以理解地说:

    “但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她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儿子,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我也不明白……或许是,她不想二哥离开自己,所以才不停地制造这些事端吗?”

    “这么说,你二哥是知道自己母亲会给他下毒?有意思……不过就算知道,他除了躲开之后,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用银器要测出这么微量的砒霜很困难,而且就算他将这件事说出来,谁会相信三房会这么做呢?人人都知道她有多么爱护自己的儿子,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想对你二哥不利,三房也绝对不会是其中的一员。因此,你二哥跟二嫂就算察觉到这些食物或水有异样,他们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处置。谁叫所谓有百行孝为先呢,明代这种重视儒学与道德礼法的社会,更加不可能接受一个当儿子的居然敢说自己母亲的坏话。这对母子,可真有意思……”

    “二哥那时候这么紧张,肯定是因为害怕小妹会喝那那盅有毒的茶,所以才顾不得这么多,赶紧截下来,哪怕让人误会自己小气也不在乎……还有二嫂,显然她也是明白二哥的用意。三房的如果真从那时候开始就这么做,那实在太可怕了……就算她有把握弄好份量、不真毒死自己的儿子,可是二哥那身体能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吗?她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