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执念(2)

    听见王妃这么反问。 更新最快吓得良医正等人连忙跪下,磕头不迭。王妃见他们唬得这个样子,不禁吁气又摇头,说道:

    “你们先起来。我问你们,难道他真个身子大好?”

    “确是如此。只是郡王曾有腹疼之疾,如今怕又有再犯,因此小的们已是开了药方,命人熬好药汤送过去请之服用。想来亦不妨事了。”

    于氏看到良医们这样言之凿凿的,不禁又疑惑起来。既然按照他们的说法、说朱祐樬没什么病,那么那天他突然吐血又是怎么回事呢?嘱咐过后,于氏打发走良医们,又命人前去延寿堂那儿打听一下,看看朱祐樬的情况到底如何。

    其实不止是王妃,当在得知良医所的诊断后,璇真便约上姐妹们来到延寿堂,看望二哥。知道她们来了,洪楚月便连忙迎出来。看到二嫂的神色没什么不自在的,璇真这才真的放下心来——因为要是二哥有事,那么二嫂现在肯定焦急忧心得不行,自然更不会有现在这样的表情了。

    “不知妹妹们前来,我迎得迟了。休怪。”

    “二嫂说哪里话,二嫂这儿正忙着,咱们没眼色的倒跑过来,只怕还叨扰了嫂子哩。”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往上房里走。进了房中,四人分宾主坐下,自有宫女手捧黑漆方盘、捧上四盅茶来。四人吃了口茶后,放下茶盅,才开始说起话来。孟媛三姐妹最关心的,当然就是二哥的病情了。洪楚月显然也知道,她笑了一笑,说:

    “多谢妹妹们挂念着,你们二哥无事,好着哩。”

    季媛一听,就笑了起来。孟媛便又问起最近这两天的事情,像是良医怎么说啦、开了些什么药、吃了见不见效之类的。洪氏便把那些情形拣着要紧的告诉了她们,又劝她们不用担心,又谢谢她们的牵挂。孟媛确实二哥平安后,也才总算放下心来。璇真也说道:

    “这两日二嫂多有辛苦。二哥身子要紧,你也要小心自己的身体才是。”

    “我便是累些又有什么,只要你们二哥无事,便是再累些也没怎的。何况你们二哥每病一回,都要闹得人仰马翻的,又弄得父母担忧。我每回想到这儿,都不知如何是好哩。”

    “嫂子只管放宽心就成,”孟媛露出欣慰的微笑。“父亲母亲念着二哥,无非是望他安好。如今二哥既无事。想来二位也自然心平气和了。”

    “正是哩,才刚我才到大殿上去,向母亲禀过这事。你二哥得知此事后,还说着要亲到二老面前请罪哩,说是因自个儿闹得人心不安,还是我劝他好生休养来着,说他要是此时不顾自己那身子,还到处跑的,被父母知道了,只怕还更焦心哩。”

    洪楚月跟姐妹们说着心里话,好像要把这些天以来积压在心中的担忧和郁闷都一扫而空似的。看着二嫂的侧脸,璇真心想她最近几天可能连觉也没好好睡,只顾着照看二哥了。

    才坐了一会儿,奶娘便抱着平哥儿进来了。看到小男孩来,心中宽慰的姐妹们自然要逗弄他一番。随后,朱祐樬那边也派了宫人前来,是来替他向孟媛三姐妹传话的。无非是感谢她们亲自来探望,又请她们在这儿好好坐一坐,用过午饭才去。孟媛她们站起来听着对方的传话,恭敬地答应着,然后才又对二哥派来的下人说了些劝解安慰之言。让对方也照此回话。之后,她们方才再次坐下,重新跟洪氏一起吃茶说话。

    璇真看到一向爱叽叽喳喳说话的平哥儿,今天在人面前也没怎么说话,心里知道可能是这两天家里气氛不大平静,所以连他这小孩子也明显感觉到异样,知道大人们有心事,所以连话也自然少了许多。洪氏亲了亲怀里的儿子,疼爱地说:

    “这小厮,这两日也没那般爱闹了。平日里睡觉还得让人哄着,这两天不仅没让人哄过,还问侍候的人来着,问‘爹爹何时方能好起来’。”

    “倒亏他,知道孝顺啰!好个小厮儿。”

    看到大人们笑逐颜开的,小男孩也高兴起来,在炕上一时爬到这边,一时又爬到那边,好不活泼。看到他这样,洪氏并姐妹众人当然也非常高兴。毕竟在家中,人们当然是希望看到欢乐喜悦越多越好。

    因为现在还不好去朱祐樬那边亲自拜见的,所以三姐妹们只好在二嫂房里聊天说话。当三人告辞离开后,璇真并没有跟姐妹们一起离开,而是折了回来,又来见洪楚月。看到她去而复返,洪氏觉得意外,问是怎么回事。璇真先请她屏退房中的宫人,然后才低声问道:

    “嫂子休怪,只是才刚那会儿瞧见嫂子说起二哥那病来,不免有些忧心之色。我回来。便是要问此事的。二哥咳血,到底是何病?”

    听到璇真这么说,洪氏脸上的惊讶之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之色。她看着璇真,未语先叹气,然后方说道:

    “璇丫头你所料不错,你二哥这回这‘病’,确实古怪得紧。这事儿,我也不敢对人提起,只是若对妹妹说,也无妨。你这丫头向来嘴巴紧,更不是那等无事生非之辈,我跟你说了,你只先休要对人说起才是。”

    “二嫂放心,我一字也不对人说。”

    “你二哥他,哪里有吐血!压根儿便没这回事。”

    “……?”

    璇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再看洪氏那神色,便知道她是认真的。二哥没病?可是那天自己亲眼看到三夫人拿着那块染血的汗巾子……璇真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禁心里一沉。难道那是三夫人的独角戏而已吗?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想到这里,璇真又看看二嫂,试探地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哥既好好儿的,怎么又会有那样的物件……”

    洪氏深深地叹了口气。可能她这几天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吧。她勉强笑了一笑,说:

    “只怕是娘她老人家一心念着你二哥,生怕他又有个万一,因此才错认成是你哥又犯了病。如今再让人仔细诊治过也好,不然休说是娘,便是我心里也难安稳的。”

    璇真明白,二嫂因为身为儿媳妇,所以自然不能说婆婆的不是。因此哪怕她心里怀疑到什么、明白了什么,洪氏也不可能向别人说起这些内心的疑问或猜测。但是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三房弄出来的。二哥本来无事。是她拿着那血汗巾,到外面跟人说自己的儿子犯病咳血了。

    璇真不由得想起那时大嫂说的那句话和当时的神情,当时自己也同样感到不解,可是又因为不明底里,所以才没有作进一步的推测。没想到现在从二嫂这里得知的实情,比她们想像中的还要令人感到讶异。再怎么样,三夫人也不可能这样诅咒或执意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弄病倒,她这么做,肯定还有更大的用意……璇真想到这里,又看到默默不语的洪氏,便安慰道:

    “嫂子休挂虑,如今二哥无事就好。那边的若知道此事,自然也能放下心来了。”

    璇真所说的“那边”,自然就是指三夫人了。不知怎么的,在这种氛围下,在如此神色的洪氏面前,璇真就是没有办法直接点明三夫人来。她隐隐有种感觉,在她们两人心中,对于三房似乎都在滋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之感。洪氏点点头,说:

    “若真如此,自然最好……”

    离开延寿堂之后,璇真走步在花园的碎石小径上。她关心自己的二哥二嫂一家,但是不知为什么的,能离开延寿堂,让她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不,并不是二哥或二嫂对自己构成了那样的感觉,而是那个虽没有露面但极有可能整日派人盯着延寿堂的人所造成的。那个人,不惜伪造证据,好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的儿子又再犯病了。她这么做到底想干吗?璇真想起三夫人琼芝那向来温顺安静的模样,又想到她当时在母亲面前拿着血汗巾的模样,又想起刚才二嫂所说的那一席话。天气的逐渐暖和,也没能让她感到心中有暖意,相反,一丝线寒意就像冬天残存的阴影一样,丝丝缕缕地爬进她的心底最深处……

    心中的疑问,并不会持续太久。到了第二天,璇真来到荣德殿不久后。三夫人也来了。看着神情忧郁的她,璇真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有时她静下心来想想,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近乎本能地害怕起三夫人来。照理说,她那样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给人造成任何压迫或畏惧感。但璇真确实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而且明显到她无法忽视的程度。

    “她就算说谎,不过也有可能是为了儿子好,担心儿子真的会发病而已,毕竟二哥向来身体不好。可是,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的感觉呢……”

    “我都听人说了,你这些天为了照看延寿堂那边,常常忙得衣不解带,连自己房里也少回去。如今祐樬可好些了?”

    “托王爷、娘娘洪福,他已然好些了,只是吃得不大好,仍有些闹肚子的模样。为了他,闹得娘娘如此挂虑,小的实在该死!”

    “既无事便好,你说这些做什么。”

    当于氏听到良医的回答后,心里对于朱祐樬的病情也有过怀疑。不过此时的她,完全看不出来内心曾有过这种想法,只是安慰着三夫人,劝她不要多想之类的。三夫人此时又叹着气,说:

    “日后他们一家若要搬到外头去,还不知会如何。他身子不争气,常闹得个个人都不得安生。偏生他那些病,又少有人照料得了。娘娘,非是小的生事,只是要是小的日后也能到他那儿照看着,只怕就要少生许多事了……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这,何大姐,难得你有这心,自然是好的。只是此事关乎规矩,又得看王爷的意思……既这么着,我替你问问王爷便是了。”

    于氏想了想,方才回答道。看着母亲那淡淡的笑,璇真不禁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母亲跟自己所想的也是一样的呢?三房真正的目的,或许就是这个吧……

    随着外庭西侧郡王府的兴建,朱祐樬的“病”也一天比一天好。众人看着,他就像往日那样,虽然体弱但身体其实已经恢复得跟正常人差不多了。事实上,德王府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朱祐樬的再次发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天,延寿堂上房中传出不少笑声,因为这儿来客人了。不仅有孟媛三姐妹,连世子妃也特地过来,看望他们。朱祐樬与妻子一道,一一感谢家人对他们的问候,同时又忙着招呼或是命人摆上茶食果点来。看到二哥确实不像有病的样子,璇真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二哥没事,只是有人在弄出些事来罢了。

    正在坐着的时候,外面又来人了。这次来的是锦华堂那边的人,原来是三夫人命人送茶点过来了。朱祐樬夫妻自然又要站起来领了赏赐,然后又让人过去回话。送来的除了香茶,还有椒盐果馅饼并芝麻象眼之类的,朱祐樬便命人将茶点摆到各人面前,好让姐妹们也能享用。

    “略等等,让我来。”

    在分派香茶的时候,朱祐樬赶紧制止住宫女,他自己亲手将茶捧到各人面前——少不得又是一番推让——然后才将最后那盏茶(另放在另一个小食盒里)放到自己那儿的小几上。看到他这样,可能会有人觉得多此一举,不过大家面对他的好意,自然也没有异议。

    “爹!”

    平哥儿被奶娘带着过来,一看到父亲便马上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朱祐樬这两天由于要养病,也少见了儿子。如今一见面,自然是高兴欢喜都来不及了。洪氏在一边笑着,又对儿子说:

    “休要闹你爹,他才好些,你倒老爱折腾他。”

    “不妨事。”朱祐樬逗着儿子,又对旁边微笑的姐妹们笑了一笑。“也亏了他,才让我乐一乐。”

    “二哥再不好起来,没人哄这小厮,只怕他越发又要闹了!”

    季媛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平哥儿趁着父母不注意,回头朝季媛做了个鬼脸。季媛毫不介意,也回瞪他一眼,之后自己倒忍不住又哈哈笑了起来。

    由于有这个小男孩在,大家都来逗他、哄他玩,延寿堂这里又重现了许久不曾出现的笑声。宫女们又按照主子的吩咐将投壶等物搬到院子里,好让众人玩耍。季媛还手把手地教平哥儿如何才能投得更准些、投得更远。看到平哥儿因为投不进而执意要再三重投的倔强模样,他的父母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别人可是早就乐开怀了。

    “瞧你这小厮儿,教你的不晓得,却先来了个‘倒入一起飞雁’,还真给他投着了!往后咱们也休要再教你,且让你自个儿瞎琢磨琢磨去!”

    季媛故意跟小侄儿开玩笑,平哥儿自然缠着她,要她继续教自己如何投,两人笑闹成一团。孟媛觉得好笑,便对哥嫂姐妹说道:

    “他俩一对小孩儿家,淘气到一处去了!”

    “不妨,随他们玩去。”朱祐樬笑着直点头。“妹妹们多来咱这儿,我们也乐乐,这小厮也喜欢着哩。”

    季媛和平哥儿正为怎么投进下一箭而说个不住,这时他们听得耳边“咻”的一声,之后“哐咚”声响,又有一箭已经投进前方的壶里了。季媛抬头一看,原来是世子妃投的。她跟平哥儿两个看着对方又投出一箭,进了。季媛高兴得直叫好,又说道:

    “大嫂且再露一手,让咱们学学也好。小厮你要瞧着点儿,知道不?”

    平哥儿不停地点头,说着“知道知道”。白莲华看起来兴致不错,她微微一笑,取出两根箭,纤手各拈一箭,只拈住箭尾,一手投出随后另一手也马上投出,一前一后都投进铜壶内。这一手,让季媛他们看得不由得睁大眼睛。季媛忙问道:

    “这可有什么名头?好大嫂,且教教咱们,也让咱们学一学。”

    白莲华仍旧微笑着,此时的她看起来跟往日那个威严不可侵犯、仿佛只有法理而没有人情的世子妃,有着很大的不同——就像是完全一一样的两个人似的。白氏看看季媛、又看看平哥儿(两人都在仰脸看着她),就像看着两个孩子,说道:

    “这也不难,你们想学,我教便是了。”

    “这莫不是‘连科及第’?大嫂真真是好手,若不是今日这一见,让咱们开开眼界,也不知还真有人能投到这一手。”

    璇真想起往日在自己住所与下人们一道玩投壶时,曾经听她们说起过这些高难度的招式。但是能做到的人很少,亲眼见到过的就更少了,没想到看似对这些玩艺儿不感兴趣的大嫂,竟然是个中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