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棋来棋往(2)

    “我知道了。 更新最快也不怎的。只是见那棋下得好,问一句罢了。此事与你们不相干,你们休慌。”

    听到璇真这么说,太监们才放下心来。但是璇真此时的心里,却并不平静。她是在推测那个与她下棋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虽说之前已经隐约猜到对方可能是王府的下人,但如今听到太监们的话,倒让她有点迷糊起来了。什么“磨二儿”,哪里会有人叫这么一个名字?哪怕多半是外号……

    那些太监们退下后,璇真忍不住又看向那盘棋。她心想,对方既然是这样一个下棋的好手,想来即使是个下人也与别个不同。她想来想去,忽然心生一计。于是招招手将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宫女叫了来,吩咐她们几句。那两人都点头答应了,璇真也没在广颐楼久留,她拿起黑子往棋盘上弄了一回,然后回房去了。

    过后那几天里,璇真都没有到广颐楼那边去,也不再想那棋局。其实她之前就已经通过宫人找来芜陌轩外门上的小太监,命他们只在广颐楼那边盯着,若瞧见有何人出入,有什么动静。必须回来一一据实禀告。因为璇真已经在楼上棋盘内重新摆下棋局,意思是邀请对方继续下棋。如果那人也有意续棋,自然就会再来。那时要查探出对方的身份,自然就容易多了。以往下棋时,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打探对方的身份,但彼时她尊重对手,再加上又往往只想着如何下棋,所以并没有这样做。如今璇真好奇心起,便想一观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天气炎热,王府内庭中的女人们,无论上下人等,身上都换上了轻纱薄绢衣服,只是人人都嚷热。这天璇真到荣德殿与母亲请安,可巧大嫂二嫂也在。她们彼此拜见过,又再坐下。璇真又问一遍世子府与延寿堂那儿的情况,自然少不得也要问一问大哥二哥的近况。过后,世子妃与少夫人告辞而去,只剩下王妃和女儿坐在里间,一边闲聊。

    “我听得人说,这些日子里,你们姐妹们往后头倒走得勤?”

    “也没往哪儿去,不过是闷了,姐妹们相约着走动走动,散散心罢了。”

    王妃听着女儿的回答,只是微笑。过了半响,她才说道:

    “你们女孩儿家,闲时呆家里。做做针指,姐妹间说说话儿,也是应该的。只是后头到底靠着外门上,未免人员闲杂,你们可要仔细才是。”

    璇真听了,连忙站起来低下头。“娘吩咐,我都记住了。”

    于氏笑了笑,对女儿说了声“你坐”,然后才又叹了口气,说:

    “你们姐妹,在家里过着安生日子,外头多少人也羡慕不来。正因如此,你们更要立身端正,这才是正经道理。不然传到外头去,人只说连王府里的小姐姑娘们也爱胡闹,不仅连累王府与王爷脸上无光,哪怕是像我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也羞对王爷了。”

    璇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低头听着。末了,于氏才又说:

    “我的儿,你母亲说上这么一大车子话。既是大道理,也是为了你好。你心里休要抱怨娘唠叨,日后你便知道了。”

    “娘说哪儿的话,娘说得是,女儿知道了。”

    “这才好。”

    王妃点点头,而璇真心里想,可能母亲已经听说过自己最近常到广颐楼去的事情了。娘的这种吩咐,无论是以她的身份或为人来说,都是恰当的;只是对于璇真来说,未免有些扫兴。而且她不禁再次想起,以往自己曾经在心中多次比较与明代女人的不同之处——现在看来,这又是其中一条了。以现代的看法来看,自己的举动自然不算什么事,但是在如今的明代女人眼中看来,却是有不妥之处。

    “如今的我,在别人看来,可能真是锦衣玉食,地位尊贵。可是严格算起来,也不过是一只笼中鸟罢了。”

    这倒不是璇真在赌气之下一时想起的念头,而是她在此生活久了之后,得出的确切结论。古代的女孩在没有出嫁之前,家里对她的管教很严格,尤其是严禁她与外界接触。璇真对别的倒也罢了,但对这一点,始终还是没有办法适应。

    “娘娘说得自然有道理。只是璇姐儿向来深明礼义,料想也不会有出差错之事。娘娘倒休错怪了姐儿才是。”

    李妈在一旁如此说着,引得王妃一笑,又看了看女儿。“我何尝不知道她这丫头那性子,只是我这做娘的。到底要看着些才是。不然到头来,只怕惹得孩儿埋怨我哩!”

    “娘取笑是取笑,女儿怎么敢当的!”

    说笑之间,李妈又看着璇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不是我说,咱家璇姐儿如今也大了,越发出落得好模样儿。日后还不知会择个怎样的人家哩!”

    “怎样的人家,自然要由王爷来定夺。只是无论是何人,模样其次,性情最是要紧。”

    当李妈刚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璇真已经站起来,走到明间坐下,装作没听见那些话。因为这个年代没出阁的女孩子们,对于这些跟自己有关的婚姻嫁娶之事(哪怕只是旁人议论)都应该选择回避才是。虽说她并不介意听人议论,但是也不得不按规矩行事。

    听着娘和李妈在里间的说话声,明间的璇真在心里叹着气。的确,选谁嫁谁,这些都不能是自己作主张的。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作主。也就是说,自己未来的人生,大半辈子,都得和一个完全不认识也不了解的男人共渡。这样的人生,古代的女人都是如此渡过的。自己这个穿越而来的“准古代人”,也不能例外。但是,璇真可没有作好这样的准备。即使知道婚后自己依然要生活在父母跟前,依然是生活无忧,可是她仍然不免难过。

    “反正不管我身份如何,总之在这里,婚姻就只能听别人的话来做决定,自己是一个字也不能发表意见的。嫁了人未必会幸福,可是不嫁人又不行,唉……”

    这时,孟媛她们也来了。向王妃请过安行过礼后。她们便来到明间,与璇真坐一起。虽然才来,但是孟媛进去时也听到了一言半语,如今又见妹妹不言不语的模样,心里也明白了六七分。

    离开荣德殿后,孟媛吩咐下人将小妹先送回房,然后邀璇真到映月斋那儿去。才进去坐下,孟媛便让宫女出去,只剩下自己和璇真。她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开口便说:

    “今儿热,外头又晒,你这丫头莫不是热出病来了?”

    璇真分辨说“我哪来的病”,孟媛听了,笑了笑,又说:

    “既是外边没病,只怕是心里头有病!我说得可是不是?”

    “……姐姐原来今天也拿我开玩笑起来了。”璇真知道她话中有话,但在姐姐面前也不大想掩饰自己的心情。“我若病了,只怕倒还好些。”

    孟媛坐到璇真身边,拉着她的手。“咱们姐妹俩向来不瞒彼此,有什么话也不放在心里头。你我如今虽大了,但还是像小时候那般。我若不拿你当我妹子,今日也不会让你过来坐了。”

    “姐姐既知道,又何必说这些。总之也不是你我该管的事,而且日后咱们无论如何也照样在这府里,哪儿也不去,岂不更好。”

    “你既这般说,怎的又闷闷的?”孟媛早就看出了璇真的心事,自己也不禁吁了口气。“你我身为女儿家,日后自然都是要嫁人的——这话咱们在外头说不得、听不得,可是心里怎么会不清楚?只好在外头装聋子哑巴罢了。也只有在你我之间,方才能说一说而已。你若心里闷,倒不如说出来,兴许倒痛快些。”

    璇真听说过,前些日子,父亲已经命府中官吏在外头打听,这本地可有家世清白、家产尚可的白衣人家(白衣就是没有官职的平民),家中可有年岁合适的未婚男子。瞧父亲那意思。应该是要为大姐作配。往后她自己的婚事,也是如此。因为无论是公主郡主、甚至于县主翁主,凡是得了皇家欶封的宗室之女,都不能与官员或官员的家属有婚配。因明代祖制规定,凡为官者或一族中有为官者,都不得与宗室之女结亲。即便是那些暂时没有功名、但一心要致仕的年轻才子,都对什么公主郡主畏若蛇蝎,生恐会被硬塞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到时自己不仅没法当官,被迫成为妻子的附属品,就连自己的族人当中也不能有为官的。这对于许多一心希望在官场上大展拳脚的人来说,对于这些听起来十分光鲜的婚姻,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照这样看起来,日后姐姐成婚是不用说,下一个自然就要轮到自己了。

    看着向来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姐姐,如今也流露出感慨之色,璇真不禁心生相惜之感。她转过身对着孟媛说:

    “姐姐好意,我岂会不知。虽说不该想这些,只是有时想一想,也觉得心里不痛快。以咱家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必向别人攀亲,更甭提要拿我们许与那有门第的官宦人家。不过是找个本地人,是好是歹,咱们一概不知,但论起来,还不如出家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