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棋来棋往(1)

    自从去过那广颐楼之后。 更新最快德王的三个女儿们再次到那里去,已经是过了七八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一回,璇真多留了个心眼,留神观察三楼的那个棋盘上。那盘棋依然没有被人动过,但是令她惊喜的是,上次她曾经动过的那枚黑子旁,有一枚白子也动了一步。瞧白子的架势,确实是要来拦截黑子的。她左看右看,发现在桌子右侧——也就是黑子的那一方——的灰尘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有人在桌上划出一个字:

    “请”

    这是对手发出的邀请,也是挑战。璇真本来并没想到对方会愿意与一个隔空的对手下棋,但是现在看来,她的担忧倒显得多余了。看到这个灰尘中的字时,璇真不禁颇为兴奋。她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明代人时,自然也学会了这个年代所喜爱和流行的玩乐游戏,围棋正是其中之一。如果说到打双陆,她常败于姐妹的手下;但说到下围棋,却是璇真成了常胜将军。没有一个好对手,她当然也觉得多少有些无聊——至于她房里的那些宫女们,虽然有的也会下棋,但是水平连季媛也比不上。更别说能当她的对手了。如今本来只是到广颐楼登高赏玩风景,却没想到意外地在此碰上一个有可能是非常出色的对手(虽然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这自然令璇真高兴。

    璇真观察了很久,然后才走出了自己的一步棋。她可没有因为对手不在场而打算随意下子、觉得不妥时再改回来。那样的话,下棋就变得没有意义了,而且也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回去之后,她还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将棋局画下来,常常对着它研究,该如何下第二步棋。王府里的生活富裕悠闲,而且她作为主子,根本没什么好操心的地方。这样一来,日子一长,自然令人觉得无聊烦闷。因此,现在偶然有这样的“棋遇”,自然令璇真十分着迷。就算与她下那盘棋的人只是王府里的下人,但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璇真毕竟不可能每天都跑到广颐楼那里去,自然更不可能去下棋了。而她对于棋局的着迷,又让她不愿继续等待下去。因此,哪怕在无法前往广颐楼的时候,璇真也会差个房里的心腹宫女,让她记住自己的吩咐,然后去到那里移动该走的那步棋。而每次回来之后,下人就要将棋局里走动过的那枚白子走势告诉她,好让璇真可以对照着那张棋局图来修改,然后再进行研究。而对方也往往会在璇真这边移动过黑子后,一两天内就在棋盘上作出了自己的回应。通过这样的隔空下棋。璇真与对方的棋局一直在进行着。而且通过她的努力,黑子原本的极大劣势,开始得到了扭转。虽然仍然处于下风,但是已经有了一定的起色。

    而往来于广颐楼的次数多了,璇真她们与那儿的看守太监也熟络起来。他们原本都是在王府内庭中服侍,因年纪大了所以被改派闲职。广颐楼再往北有个小角门,那里可以通夹道,因此有时也有门上的门吏校尉人等来到广颐楼,或是打酒或是拿些送酒小菜来,与太监们共酌。因此,“小甜甜”他们对于内庭中的事情和外头的消息,都很灵通。见几位小姐们又是怜下惜老的,便常将自己知道的那些消息或府中旧闻跟她们来说。也正是从他们的嘴里,璇真她们头一次知道了自己这个家所发生过的往事。

    “姑娘们不知道,那五房初来乍到时,还赏过小的们酒哩。”

    “小甜甜”等人虽然是太监,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为人直率,见识又多,说话亦有趣,因此不仅是璇真。连孟媛等人也喜欢听他们说故事。这回听到他们说起了五夫人,季媛房里跟随而来的宫人(同样是小姑娘一个,所以对王府的往事不大清楚)便好奇地问五夫人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太监们不知是真的清楚还是吹嘘,就对这些女孩们说起来:

    “五房的才来那会儿,小的们还在上房里侍候王爷哩。她那时走起路来,头也不抬,倒像个小孩儿家。听得人说她好模样,姑娘想呐,咱们也不敢正眼瞧。那时她来咱府没多少时日,有一回殿上大摆宴席,咱们在外头侍候。那五房的可巧见咱们在底下侍候辛苦,就转头对王爷提了提,王爷便赏了咱们两瓶酒。这酒倒也罢了,只是王爷的恩德非浅,咱们领了那酒也脸上有光。论起来,这都是托了五夫人的福。”

    别人怎么想,璇真不知道。但是在她的印象中,玉仙对下人好,也只限于对自己的房里人。别处的宫人太监,她正眼也不瞧一眼,更别说有什么打赏了。至于要是有人敢服侍不周或哪怕是得罪了她的人,玉仙也不会就此轻易罢休的。不知是不是看到大家神情有异,“小甜甜”笑了起来,又说:

    “姑娘们年轻,众位大姐们也来得日子浅,怕是没见过那些事儿。以往那五房的见着谁,都和气得紧,里里外外哪个不夸她?只是如今倒听得人说,仿佛变了个样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小的们也不好说的。”

    “你们敢情是记错,把别个当成了五房的不成?她若真的和气,怎的如今又成了这般模样嘴脸?”

    有的宫女不服气,忍不住反问了一句。“小甜甜”等人对望一眼,不禁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太监摇摇头,说:

    “大姐若不信,咱们也没法子。到底是主子,小的们也不敢胡猜。只是她才来时节,倒怀过孩子,可惜没留住,白不存。仿佛打那回以后,五房的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姑娘们听听这话就罢了,千万休要跟人说去。若是被人知道小的们在姑娘跟前嚼舌头,只怕少不得要挨顿打!”

    听了太监们的话,姐妹们半信半疑。由于她们所认识的那个玉仙,实在很难跟太监口中那个曾经害羞和气、又善待下人的女人联系起来,所以实在令人很难信服。

    “他们那些忘八既说五房的心地好,怎么到如今,连一点影子也不见?不信的,在里头这问遍一圈儿,能找出一个人来说她好话,我便服了她!”

    这句话。是璇真房里的宫女在听到广颐楼的太监们提起关于五房的好处之后,所作的讨论里的最后一句结论式的话。而且与以往的一些争论不同,这次这个结论,得到了芜陌轩上房宫女们一致认同。由此可见,玉仙在内庭的人缘有多差。甚至还有宫人这样挤兑她:

    “只怕不是她养不下孩儿来,是心忒坏了,因此才没个一男半女的。她要想得个儿子,再去姑姑痷求个十万八千日、直告到一佛涅槃,二佛出世、咱们都成了佛,那时怕才有消息!”

    玉仙的事情,璇真虽然好奇。但是还没想过要寻根问底。如今整日在她脑海中出现的,是那个难解的棋局。对手确实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好手。也正如之前所猜测的那样,棋风凌厉、下子既准且狠。即使是这样隔空下棋,也让璇真感到十分吃力。璇真有时不禁想,如果要自己面对面与对方下棋,自己没有了思考的时间,到时恐怕会输得很惨。

    如此这般经过将近四个月后,又已到盛夏季节。那盘隔空下棋的棋局逐渐来到了决定成败的尾声。璇真算来算去,自己虽然能够将黑棋的劣势有所扭转,但最终算起来,自己仍然要落败。黑子要输给白子一子半,虽说是个比之前要好得多的结果,但璇真仍然觉得不满足。大概是因为难得碰上一个这么厉害的对手吧,如今棋局将要终结,心里未免不舍。其实她自己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察觉,通过这种对弈,她的棋艺长进了不少。

    六月底,璇真趁着空儿,又来到了广颐楼。这一回,她只带着两个贴身的小宫女。因为她料着前两日自己下过那步棋后,黑子已经不可能赢,只能投降。不知白子的那一方看了自己黑子的走势,会如何呢?当她来到棋盘前时,发现那上面的黑白子都已经不复以往的格局,而且分布得十分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璇真连忙再细看,结果发现在棋盘上被人用白子组成了四个字:

    “色丝子女”

    璇真已经明白,这应该就是对手特意弄给自己看的。可别以为这是什么**戏弄之语,这四个字是拆字法,把它们调过顺序然后再组成另外两个字,意为:绝好。虽然落败,但能够得到对手的如此评语,不禁让璇真喜出望外。

    “我且问你们,这数月来,到底是何人在下此棋?”

    璇真将“小甜甜”等太监叫到跟前来,这样问他们。两个老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不据实回答,只好说:

    “回姑娘,这棋原本是门上一校尉所下,小的们这儿地方偏僻,因此不时亦有门上的人顺脚走来,或歇或吃盅茶。那校尉小的们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知道旁人都管他叫什么‘磨二儿’,小的们也顺着一块乱叫,他人脾气倒好,来几遭皆带些酒菜与咱们。有几回府中赏赐,他也拿出钱来置办些东西请咱们吃。我们见他为人本分,又不生事,因而他在这儿下棋,咱们也由得他去。只是,不知姑娘问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