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燕子矶大营,杨炯摘下头盔,放下双斧,身心顿时一轻。石三妹相跟着也进了中军大帐,手里依旧拿着千里镜,不满地嘟囔着,“怎么不趁机打下南京城?当初,九江城还是强行打下来的。这次,金川门好歹已经在我们手上了!”

    对于石三妹较为清奇的脑回路,杨炯有时候不太想搭理。不过,自己的女人,终归不能冷落,于是杨炯换了个话题,“千里镜,有意思不?”

    石三妹雀跃着回道,“有意思!远的能看近,小的能看大,可有意思了!你们汉人就是聪明,这样的稀罕宝贝也能做得出来。”

    杨炯摇头苦笑,扔出一句,“送你了!”

    石三妹更是雀跃,跳将起来,“真的?呆子,你没有骗我?”

    杨炯苦笑,“我何曾骗过你!不就是个千里镜么,四倍都没有(后世杨炯用的都是八倍望远镜),聊胜于无罢了!送你,千真万确送你了!”

    石三妹欣喜不已,上前两步,仰头就把红唇贴了上来。

    就在这时,帐外夏照大声禀报道,“将军,学生求见!”

    石三妹一脸羞红,慌忙躲进屏风后面。

    夏照进帐后,先是躬身行礼,然后问道,“将军,方才众将士都在,学生不方便质疑军令。将军为何要纵火烧毁刑部大牢?这可是会在南京城里引发士民物议,于衡州卫声名不利!”

    杨炯听了,微笑着回道,“夏兄弟,烧了就烧了。不就是刑部大牢么,又不是整个宫城。不必想太多。”

    夏照愕然,完全没想到杨炯竟是这般态度。这可是朝廷六部之一的刑部的大牢,是大明朝最高级的诏狱了。说烧就烧,也太过轻巧了吧!

    杨炯饶有兴趣看着夏照,依旧面带微笑。

    过了一会,夏照又道,“莫非将军不在乎士民物议?”

    杨炯摇头,“伤天害理的事,固然不能做。做了,做多了,迟早遭报应,这个我是信的。至于烧刑部大牢,嘿嘿,不过是一个暴力机器摧毁另一个暴力机器罢了,谈不上伤天害理!”

    夏照再度愕然。

    杨炯解释道,“军队是暴力机器,刑部大牢也是暴力机器。说的俗一点,就是狗咬狗。老百姓见了,说不定喜闻乐见、拍手称快哩!至于应天府,还有南京六部衙门,他们怎么想,我也不在乎了!”

    “他们但凡有点良知和正义,怎么会来为难一心北上抗虏的衡州卫?呵呵,他们的良心就不会痛么?!”

    说到最后,杨炯都忍不住笑了。

    夏照听了,想了一会,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又拱手道,“将军,现在王度支使平安归来,只待辎重准备齐全,想必衡州卫就要择日渡江北上。这些日子,学生得蒙将军照顾,历练见识了很多。学生感激不尽,也提前向将军辞行。”

    杨炯听了这番话,抬眼又把夏照打量了一番,沉吟片刻郑重说道,“夏兄弟,这几日,多亏了你的帮衬和周旋。我看你,是个有心之人,说话办事,都很靠谱。衡州卫虽然摊子小,好歹也是万人之众,方方面面都需要人才,需要夏兄弟这样的人才。”

    杨炯正式表达了招揽之意。有数学功底,有眼力劲,而且是松江府的举人,有家底。这样的人才,不应该错过。

    夏照面露犹豫,过了一会又拱手回道,“将军厚爱,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学生还是南监学子,身负父母之命,须以举业为重。不能效力军中,还望将军见谅!”

    说完,躬身再拜。

    杨炯站了起来,绕过案几,走到夏照面前,把夏照扶了起来,恳切地说道,“无妨!夏兄弟已经帮衬了许多,我杨炯这一辈子都记得!不管什么时候,衡州卫的大门都对夏兄弟敞开!”

    待夏照拜别,石三妹闪了出来,气鼓鼓地说道,“呆子,人家是看不上虎山军!枉费你好话说了那么多,都白瞎了!哼!”

    杨炯点头,苦笑道,“摊子太小,声望太低,小弟难收!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

    从刑部大牢里出来的王鹏,第二天一大早,便带上一大批士卒和一大堆银两,又一头扎向了繁华的南京城,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敬业。仅仅为了几名将士的安危,就不惜攻打南京城,这样的虎山军,让湘江之战后投降投奔的王鹏大为震撼。在王鹏看来,杨炯这个虎头山的大头目,实在是太仁义、太仗义了!

    依旧是从金川门入城,城门依旧控制在虎山军手上,城楼上的旗帜绣着龇牙咧嘴的虎头。士卒们向王鹏行礼,王鹏面色肃穆地回礼,眼眶有些变红。这次虎山军进城采购,场面更是拉风,一队队的士卒,一车车的银锭,士卒都是披甲持械,银锭在朝阳的照射下,散发出略带黄晕的白光,甚是扎眼。

    不少老百姓见状,看热闹似的围了上来,只是慑于士卒们手中的鸟铳和斧头,不敢过分靠近,便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啧啧称奇。消息传得很快,没过过久,便有一些商行的掌柜前来接洽。有个号称来自南都商行的掌柜朝王鹏拱手说道,“这位军爷,想必是衡州卫采购辎重。但凡贵军需要的,鄙行都有门道弄到。”

    王鹏把面前的这个掌柜打量了一番,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想了想,便回了一句,“银子都是足色足量的,我衡州卫也不是好惹的。先小人后君子,你可别胡说一气,耽误了大军行程,你的脑袋可是不够砍的!”

    听了这番硬邦邦的话,掌柜的却是不以为意,脸上甚至露出矜持的笑容,“这位军爷,是不是胡说,我南都商行可不是今天第一回招揽买卖。”

    说道这里,掌柜的压低嗓子,凑近半个身子,一脸神秘地说道,“在我们南都商行,魏国公、诚意伯等勋贵,可都是有份子的。军爷尽管放心,就是火药这些,哪怕我们商行没有现货,也可以直接去京营里搬!”

    王鹏这下反应过来了。刚才还感觉有熟悉的气息,原因竟然在这里。台面上有大人物罩着,这买卖自然做得豪气胆大。

    想了想,王鹏扭头指向车上的银锭,“银子都在这里。货到现付,绝无二话。我们杨指挥使说了,只要有货,够快,银子就是谁的!”

    掌柜的再次拱手,“军爷随我来。你把单子给我,我们这就去备货,军爷你们尽管喝茶歇息便是!”

    ……

    芝娘又来到了燕子矶大营。

    站在独山上看江面,视野甚是宽阔。江面上,层浪涌起,船帆点点,远处的城墙连绵至远,甚是壮观。杨炯加深呼吸,略带贪婪地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江风,披头的长发随风扬起。

    “我之前从前军寨带来的那些粮秣辎重,量已经很大了,怎么还要进城大肆采买?”芝娘很是有些疑惑。

    “天启七年(1627年)三月,陕西大旱,王二开始造反。天启八年(1628年),陕府谷王嘉胤、汉南王大梁、安塞高迎祥,又起事造反,整个陕西都乱了,到处都是流民饥民。崇祯元年(1628年)七月,王嘉胤、杨六、不沾泥,他们几个人又造反。崇祯三年(1630年),张献忠在陕西米脂十八寨起义,还自称了“八大王”,把造反事业搞得风生水起的……”

    “可以说,这些年以来,这天下几乎就没再安定消停过。折腾了这么多年,江北之地,早已残破不堪,千里白骨,易子相食,宛若末世。芝娘,若是我们粮秣辎重带的不够,即便有金银财宝,也买不到粮秣的。弄不好,虎山军会饿死在半路上的。”杨炯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背后,是淋漓的鲜血和惨淡的现实。问题背后的问题,是无数浮尸和饿殍。

    芝娘听了,没说话,上前两步,搂住了杨炯的腰,把脸贴在杨炯的背后。

    过了一会,芝娘突然问道,“此行,何时可以回来?”

    杨炯又深吸一口气,“若是没有埋骨沙场,差不多明年这个时候吧。或许还是在这里,可以再度看到这六朝古都。”

    芝娘搂着杨炯的腰,用力摇了几下,带着哭声说道,“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不许说!虎山军没有打不赢的仗。你定然可以平平安安、周周全全回来的!还会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的。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一个诰命!”

    杨炯轻轻挣开芝娘的环抱,转过身来,低头笑着说道,“那就承你吉言,旗开得胜,打一个大胜仗!把那些个东虏干回老家去!给我们芝娘挣一个风风光光的诰命!”

    芝娘再度搂着杨炯的腰,不停用头撞击杨炯的胸膛,“你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做到,一定!”

    杨炯没再说话,抬手轻轻抚摸着芝娘的头,低头眯眼嗅了嗅那发梢上的清香。

    良久,芝娘突然说道,“听你娘说,你是读过好些年书的。外面卖的那些话本小说,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些才子,一个个都是一身才华,满腹经纶。要不,你也作首诗吧!”

    杨炯一脸黑线。这女人呀,不管古今,总是有点文青范、小资派。

    杨炯推辞道,“我一个杀猪的,用杀猪刀,使斧头在行,吟诗作对,哪里会呀!”

    芝娘顿时不悦,闹将了起来,“听石三妹说,你在岭南那会,给她作了一首。她还给我吟过的,那什么——顺头岭,逶迤险绝南岭路。南岭路,马蹄声碎,虎头旗扬。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杨炯无奈,心里把当时的肇事者秀才骂了一句:狗日的!

    最后,杨炯只得再抄再改:壮士立志驱胡虏,不破不胜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不料,芝娘听了,不仅没有夸上半句,还脸色顿变,再度潸然泪下。

    ……

    骡马驴子拉着一车车的粮秣、火药、腌肉等物品,流水马龙般进了燕子矶大营。因为金川门控制在虎山军手中,到了夜里,城门依旧洞开,一路的松明火把宛若游龙,从金川门舞到了燕子矶。杨炯还派出了一个千人队,沿途指示和警戒,确保这些货物安全完整地运到大营。

    王鹏站在金川门的城楼上,一脸的轻松和自得,心里暗暗为自己叫好:还是自个有眼光,敢下决心把这笔大买卖交给了那个南都商行。要不是这个南都商行手面通天,竟然能从京营那边弄来大批火药,指挥使交待的东西,何年何月才能采买齐备。俗话说,朝廷有人好做官,同样,朝廷有人好行商哩!

    嗯,我大鹏鸟还是有眼光有魄力的!

    想到得意处,王鹏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下巴。喔,前两天指挥使说要准备校阅全军,让兄弟们把胡须都剪了。光溜溜的,像女人一般,不舒服,不习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