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城,桂王府。

    桂王朱常瀛正在自家王府的后花园里闲逛,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和宫女,游园的队伍有些庞大。

    桂王府是崇祯九年(1636年)才刚刚竣工。它坐北朝南,中轴线由南至北依次有七进,均覆以青色琉璃瓦。东侧为家庙、、三小宫、典膳所及世子府,西侧为社稷坛、山川坛、三小宫、书堂、禄米仓、承命司,北面为后花园。

    桂王今年才四十三岁,不过甚是消瘦,神情也是郁郁。他不太喜欢衡州城,因为和京师相比,湖广地区的天气让他难以忍受。夏天闷热,冬天湿冷,反差极大。对天气的不适应,让桂王的胃口常常不好。

    沿着花园里的小径,桂**步而行,看着满园的郁郁葱葱,不禁联想翩翩,心情颇为感触。这里最先是宋朝的抗元将领李芾的故宅,到本朝以后,又曾是工部左侍郎王诏的府第,到后来又扩建为雍王府,直到天启年间才建为桂王府。可自己就藩不到两年,一场大水,莫名垮塌了一些房子。现在的桂王府,又是这些年下了大气力再次重建的。

    这些前主人,特别是先辈雍靖王令人扼腕叹息。分封大国,为人孝友,温恭雅,好学问,却英年早逝,而且还未留下子嗣,最后孤独地归葬在京师的西山。

    或许,衡州城里的桂王府,并不是一个风水宝地。桂王忍不住冒出这个念头,又立马联系上了一件事,让这个念头愈加强烈。昨日,自己的大伴前来禀报,说市面上都在传言,说有一伙土匪要来攻打衡州城。

    总有刁民想害孤!心里骂了一句,朱常瀛是止不住的愤然。自己贵为亲王,还是今上的亲叔叔,如今却呆在这偏远的小地方,没想到还是这般的不安生!堂堂太祖苗裔,神宗亲子,安安静静当个逍遥王爷,这竟然都不可得了?!

    本来只想到花园里散散心,没想到却是越散越乱,朱常瀛便找了个凉亭坐下,吩咐道,“去把长史和三个指挥使叫来!”

    一会,长史和三护卫的指挥使便到齐了。

    朱常瀛开口便道,“祖宗成法,亲王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如今,据传有贼寇竟要攻打衡州城,奈何我王府护卫力量薄弱,众卿可有良策?”

    大伙相互看看,最后长史先开口,“王爷不必忧心。攻打衡州,不过是市面上的流言罢了,不足为信!”

    朱常瀛听了,很不舒服,便仰面怒道,“孤王是求良策,不是求劝解安慰!你有良策便说,没有就闭嘴!”平时就看长史很不顺眼,经常说这里违制,那里逾矩。他娘的,孤王乃神宗亲子,这天下都是我们朱家的,今上还是自家侄子哩,违个屁的制!所以,一逮到机会,朱常瀛就要训一训长史,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长史早就习惯了,便缄口不言。朱常瀛又看向其他三个指挥使。

    指挥使唐朝签年龄最大,资质最老,平时都是也他为首,此刻便不得不硬着头发,小心回道,“王爷,末将建言,有上下两策。上策是,传令衡州卫和衡州府,让他们聚兵进剿,歼贼寇于野。下策是,抓紧训练王府三护卫,整治衣甲,若贼寇果真攻打衡州城,让三护卫协防,或伺机出击。末将愚昧,说得不对,还请王爷责罚!”

    嗯,这个话就听得顺耳。朱常瀛听了,点了点头,“你这两策,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唐朝签赶紧拱手行礼,奉承道,“这都是王爷平素教导有方!末将跟着学的。”

    跟随亲王就藩于外的,都是之前混得不如意的,不然谁愿意离开京师的花花世界。唐朝签是托人走了兵部的门路,想着反正在京城也没有个出路,还不若出来闯荡一番。在平时,他就非常注重维持跟桂王的关系,向来都是小心巴结着,时不时还给桂王推荐些好看的小娘。

    “那就按唐指挥使的意思办。长史,你代本王,写信给衡州卫和衡州府,让他们抓紧征集兵丁和民壮。待准备妥当后,就择日出城进剿,免得贼寇打上门来,惊扰到府城。另外,府里的护卫,也由唐指挥使牵头,统一整训,武器甲胄等,由长史全力筹备。”

    ……

    在桂王朱常瀛议事的时候,府城里的芝娘也在议事,不过,芝娘只叫了梅姑和老孙,人数少些,排场也小些。

    “我想把潇湘楼给转出去。把梅姑和老孙你俩请来,就是想听一听你们自个的打算,我也好尽力安排筹划。唉,这一晃,离我接掌潇湘楼都有好些个年头了。”芝娘说得有些伤感。

    梅姑和老孙一听这话,莫名惊诧,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疑。两人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芝娘瞥了一眼梅姑和老孙,嫣然一笑,“你俩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钱赚够了,也不想下半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每日觥筹交错,灯红酒绿,十几年都这么过了,腻了,倦了,想换个活法。”

    梅姑心思灵动,一听这话,品出点味道了。敢情,芝娘你除了赚钱攒钱外,又找到新的目标或路子了。不开青楼,估计是弄到新的营生了,否则,绝不会这般矫情做作的。这般一想,梅姑便出言试探,“那芝娘以后想干点啥?或是去哪里?”

    听到梅姑这么一问,芝娘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画面,一袭白衣,高大笔挺,俊朗阳光,长发披散,还有那偷偷看自己被发现后的窘迫羞涩。芝娘心里涌上一股温暖和充实,对的,一想到杨炯,便让芝娘觉得日子有想头,有盼头,有灵动的色彩、温暖的感觉和甜蜜的味道。不再只有那种赚钱攒钱的满足感。

    不过,这些画面,这种感觉,芝娘是不会对别人说的,只会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细细回忆和品味。

    “也没有特别想干的,现在也都还没打算好。不过就是腻了倦了,不想再管潇湘楼这么一大摊子事了。”

    芝娘轻慢地说着,缓了缓,嘴角又涌上一股微笑,“至于以后去那里,也是没有想好。不过,我会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应该是不会在衡州城常住了。不是说,虎头山要前来攻打衡州城么?我看,无风不起浪。那个杨大当家,你们俩都是见过的,虽说傻傻呆呆,不通人情世故,但却是个胆大妄为的主,说不定他真敢带兵前来哩!”说完,芝娘好像是想到了啥,竟然呵呵大笑起来。

    见芝娘这般说辞,这般神情,梅姑似乎有些明悟,却又不太肯定。难道江湖传言是真的?那个家伙可是个落草为寇的呀?还有,芝娘应该大了有十来岁呀?

    这些疑惑,不仅超越梅姑的想象,而且与她的处世哲学相悖。在梅姑看来,宁可在雕栏玉砌,风光排场里苦,也不愿跟着筚路蓝缕,栉风沐雨。

    梅姑不太确定,决定再试探一番,便故作漫不经心说道,“芝娘,你说得对!说不定,那个傻傻呆呆的大当家,还真会来攻打府城哩。不过,府城防守严密,人马众多,而且,桂王府也在。地方官员一定会下死力,就是附近的卫所也必定前来增援。不然,这等失藩之罪,可不是他们能担得起的。弄不好,虎头山就会栽在衡州城下哩!芝娘,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听梅姑这么一说,芝娘骤然失态,脸色发白,蹙眉捧心,不胜娇弱,好像受了很大打击似的。

    芝娘的这般反应,竟让梅姑心中生出一丝快意,便忍不住继续说道,“说起来,虎头山这个大当家,也是自不量力,以为乘虚打下个小县城,便以为天下无敌,无人可制了。可笑!谋反作乱是这般容易么?前两年,这衡州府不也有闹民变的么?最后还不到一年,便让衡阳卫给剿灭了!哼,我看呀,这虎头山也是长不了的!”

    然而,芝娘的情绪却渐渐缓和下来,审视般盯着梅姑,缓缓说道,“梅姑,难道你很恨虎头山么?”

    梅姑生出一丝慌乱,连忙辩驳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恨虎头山,而是觉得他们太折腾,有些不自量力,担心他们吃大亏。”梅姑意识到,自己虽然成功试探出了芝娘的心意,却也犯了她的逆鳞,惹她猜忌了。

    芝娘听梅姑这般说辞,脸上浮上一股神情高深的微笑,嘲讽道,“看来,梅姑你不仅有见识,而且平素还蛮有心的嘛!连衡州卫都知道!那你说说,这次衡州卫还能剿灭虎头山不?”

    梅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兵凶战危,阵仗上更是瞬息万变。至于结果如何,这个不好说。不过,衡州卫顺利剿灭过民变,想必有些经验。更何况,因为之前用过兵,人马器械,也相应会齐整些,比起一般承平已久的卫所来,战力肯定会靠谱些。”

    听到这里,芝娘也无心再拿捏梅姑,便岔开话题,重新说起潇湘楼的事,“梅姑,老孙,我不想再管潇湘楼了,你们俩有兴趣接掌没?楼里的状况,想必你们俩也是清楚的,虽说不是日进斗金,却也算是细水长流。肥水不留外人田。我的意思是,你俩若有兴趣,尽量优先你们……”

    虽然嘴里说着潇湘楼的事,但芝娘的心思却已不在上边了,哪怕潇湘楼的转让,涉及了成千上万的银钱。自打决定替虎头山散布攻打衡州城的消息,芝娘就定下了离开衡州城的决心。这不仅是出于安全考虑,更是觉得,潇湘楼已经成为自己未来生活,下步打算的重大阻碍,是必须要尽快甩掉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