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如飘渺烟波似乎由不远处传来又好象是来自漠漠天际时而清越和雅、时而婉转缠绵时而洒脱空旷……无处不至、无所不在如浮云荡邈若空缀清泠。

    沈珍珠便在这悠扬琴声中慢慢苏醒过来。头顶是华美帐帷数十绺淡蓝锦带流苏四角垂下钩悬冰绡帘挂明珠四面雕梁绣彩气象甚是堂皇富贵。玉阶之上朦胧一名女子背影华服高鬓身材曼妙正抚琴而奏。

    沈珍珠轻轻嗯了下那女子耳尖立时停下弹奏裙裾随风掠过翩翩然已至沈珍珠床侧沈珍珠方始看清此女子二八妙齡颜容艳丽美若天人沈珍珠虽是女子见之也不由心旌摇荡。此等浮华炫丽总不是自己已经魂归离恨天魂魄已抵天宫玉宇?沈珍珠抚胸口仍是隐隐刺痛遂将此荒唐念头放诸脑后深知自己并未死去。

    那女子见沈珍珠醒了轻启皓齿嘤嘤笑道:“沈妃姐姐昏迷一个多月总算醒了过来。”见沈珍珠满面愕然接着说道:“我姓张名涵若姐姐今后唤我涵若便是。”

    见沈珍珠要起身上前轻扶着她道:“姐姐重伤未愈还是卧床休息为佳。”

    “涵若”沈珍珠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声音艰涩嘶哑她不由苦笑又得卧床休息从生产以后自己仿佛便与床打上了不可解的交道。“是你救了我?”

    张涵若摇头笑道:“不是我。小妹只是受人之托将姐姐你置于我这里照料而已。”

    “那这是何处?”沈珍珠疑惑着安庆绪那一剑寒光凛冽此时犹在眼前。

    “此处原是太子别苑姐姐所在是太子良娣居室。”张涵若微笑答道。

    沈珍珠方知此处似曾相识之感由何而来她过去也曾被邀来过太子别苑。心中对面前这位张姑娘的身份更为惊疑她是何人?她开口便称自已为沈妃想已知她身份。长安已乱她为何能居于太子别苑?到底是谁救的自己谁托她照料自己?

    “姐姐不必惊异”张涵若见沈珍珠面现讶异爽然一笑道:“涵若就实话实说了吧。是安庆绪托我照料你的至于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沈珍珠一怔但见张涵若喜笑嫣然似是知晓安庆绪与自己之间的瓜葛却无任何异状若无其事的说道:“姐姐不必有所顾忌我与安庆绪虽是未婚夫妇其实我们二人正是他瞧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他不想娶、我不想嫁无奈迫于父母之命能拖一日是一日。”

    沈珍珠见此名唤张涵若的女子美艳聪颖实是世上少有让自己亦有自惭形秽之感放诸世间任何一个男儿恐怕均求之不得不知安庆绪为何还瞧她不上;安庆绪的品貌武功也是万中无一不知为何偏偏不入张涵若之眼直叹世间事真是造化弄人奇怪支离。想起她的姓氏忽有所悟:“当年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人莫非是姑娘的……”

    张涵若眸中晶亮掩口点头笑道:“姐姐果然绝顶聪明难怪安庆绪对你如此难以割舍张守珪正是小妹祖父。”原来当年安禄山仅是张守珪手下一名捉生将由于骁勇善战且善揣张守珪心思为其赏识收为养子渐而重用无张守珪便无后来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开元二十七年张守珪因谎报战功被贬安禄山虽表面与其摆脱干系私底下仍是极为敬重张守珪。且张守珪任节度使多年虽然被贬实则仍将幽州及周旁诸郡军政大权操纵在手此番叛军之中定有张氏之兵力。虽不知其势究竟有多大但从安庆绪与张涵若之婚约上看绝不可小觑。难怪张涵若敢将自己暗地收纳一来无人会料到安庆绪有此一着二来无人敢来搜索。

    沈珍珠病后说话吃力倒是张涵若性情爽朗颇有将门虎女之风:“长安城方被攻下陛下(指安禄山)便派人接我赶到长安要为我与安庆绪择日操办婚礼。那日安庆绪将浑身是血的你偷偷抱入这别苑那神情把我吓得心惊肉跳不过他别的不行医术倒真是高明忙活半夜总算把你救活。”沈珍珠听着只是暗自叹息既然杀我又何必救我?如今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躺在这里你到底意欲何为?这样想着胸口的痛渐渐加重起来不禁捂胸蹙眉。

    张涵若看在眼里从床畔一只碧玉小瓶中取出两枚丸药喂与沈珍珠吞下道:“安庆绪说过他那一剑已刺穿你的肺叶以他之能只能保你性命不能保你痊愈你日后须得时时谨慎小心不可伤心忧劳过甚不然轻则有气喘之症重则危及性命。”

    沈珍珠默默吃下药不得不问道:“安庆绪呢?他到底想将我怎样?”

    张涵若放下药瓶想了想似是想起某件好笑之事面上忍俊不禁:“他自从治好你以后就再也没来过。我瞧这形势并不止你要问他想怎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当怎么做。”

    正在讲话间一名侍婢叩门禀道:“小姐薛小姐到府拜访。”

    张涵若一听便着急出去对沈珍珠道:“姐姐歇息小妹出去一下那丫头古怪精灵再不出去只怕她就窜到这里来了。”

    哪想话音未落一个娇小的身影已闪入内室娇声说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不然都不知道张姐姐又在人后说坏话。”来者只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身量未足俏细脸儿小小的鼻子极是可爱。她看见卧于床上的沈珍珠不由嗔道:“原来张姐姐有了新朋友就不理老朋友了。”

    张涵若对她颇有些无奈说道:“你没见这位姐姐身子不适卧病在床?”又对沈珍珠道:“这位鸿现姑娘是右路将军薛嵩的大小姐。”

    “哦这位姐姐病了?”薛鸿现一窜而上握住沈珍珠的右手道:“姐姐看着面善姓甚名谁?我好喜欢姐姐。”沈珍珠右手经她一握忽觉一股暖流由手心奔涌而上缓缓行遍全身原本胸口疼痛此时竟大有缓解。沈珍珠虽不懂武功但往常曾听李俶提过便知薛鸿现此时用的是极上乘的内功虽不知她的功力与风生衣、安庆绪相较会是如何也不禁暗自吃惊想这小小年纪的女孩竟是深藏不露怕不仅是叛将之女这样简单的来头。但无论如何仍对她好感大起觉得与她甚是投缘于是慢言细声的将自己名讳讲给她。

    薛鸿现果然欢喜伏在沈珍珠床旁不着边际的东问西问经得张涵若多方催促说是沈家姐姐身子不适她才极不乐意的撅嘴告辞临走时还向沈珍珠道:“沈姐姐明日我再来看你。”沈珍珠笑着点头。张涵若方揽住薛鸿现的肩头一再告诫说沈珍珠乃是安禄山要抓之人万不能将今日之事告诉他人。薛鸿现嘻嘻着答应了。

    “薛家妹子年纪虽小便知事明理决不会出去乱说姐姐尽管放心。”待薛鸿现走后张涵若对沈珍珠说道。沈珍珠点头心道只怕连你也不知这女孩竟是闺阁中的奇人。

    张涵若吩咐侍婢侍候沈珍珠用过膳后自行离去。

    沈珍珠险死还生后醒来第一日便见了两名世间奇女子一个美艳爽利一个身怀奇功方知自己往常真是见识太少即使这两名女子身在叛军之中仍是出污泥而不染别为奇葩可赏可爱。只是由来女子命运多粲这般红颜如花不知将来流落在何家。想到此处惊觉自己经历一番生死之后竟多了些对人生命运的悲观念头。

    外面日头渐暗沈珍珠此时愈思念李俶和自己那嚅嚅待哺的儿子他们身在何方几时能召集兵马重返长安?室内一支巨烛燃尽而熄仅余的另一支光线晦明。李俶李俶当日一别竟已半年有余再作相逢又该是何时?切莫已红颜尽、鬓如霜。

    她倚着床头慢慢睡着。

    寂寂良夜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跃入室内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

    “珍珠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深深凝视她睡容喃喃问她更象是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