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这边正挑着唇角算计,那边一块儿鱼肉就递到嘴边了。

    转身瞧了瞧这厮,忙笑了笑:

    “别给朕弄啦,刚从火里出来,你才应该好好补一补。”

    夜宸卿手一送,趁着她话说完没闭嘴的功夫,将肉准确地塞给她。

    “臣下是怕陛下又嚼刺。”

    弋栖月默默地把鱼肉咽了下去。

    心下却暗道不妙,自己懒洋洋的德行,这三年算是被他给看出来了。

    其实小时候在王府,弋栖月是喜欢吃鱼的,那时候她小,家里人怕她卡到,专程安排人给她择鱼刺。

    而如今在宫里,娇惯得久了,平日里因为鱼的刺多,弋栖月便是不欢喜吃鱼的当然,那些进贡来的无刺的鱼,她也是欢喜的。

    但是没有进贡的鱼的时候,碧溪也会以夫人的名义,苦口婆心地劝弋栖月吃鱼。

    可是懒惰至极,不想摘刺,又爱面子,不肯告诉别人。

    再后来,就干脆将鱼刺一并嚼了。

    一次两次,便觉得大抵还是可以接受的,而后觉得鱼味道不错,便干脆养成了习惯。

    而夜宸卿也不愧是陪了她三年的人。

    虽说她吃鱼的时候极少,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吃饭的时候他在,桌子上有鱼,他就在一旁一言不发地默默地给她去鱼刺了。

    如今……

    虽说这一块儿只有她、夜宸卿和烈倾三个人,没有什么丢人的,不过弋栖月依旧不甘心被说破了,厚着脸皮道:

    “没有嚼刺的事,朕只是不欢喜吃鱼。”

    “你好好吃饭,不用顾着朕的。”

    语罢弋栖月为了掩饰心虚之意,不自觉地顺手挑了夜宸卿一绺头发在指尖随便绕着,又转头看着窗下,继续对着烈倾道:

    “你瞧瞧后面的那几个男子,单看样貌,当真不比前面这个男人差,只怕若是这个男人要两千金,那些男人便可值得……”

    “陛下……”烈倾心下悸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弋栖月夜君就在旁边听着。

    弋栖月瞧见烈倾的目光当真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夜宸卿。

    这厮面色如常地坐在一旁吃饭,哪怕头发被她拽着玩也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更是一眼都没往窗外看。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夜宸卿偏过头来瞧向她。

    烈倾在一旁只觉得心里惴惴。

    自己这一个多事,把下面的事一说,只怕要惹出事来。

    于是,本着把自己摘出来的心思,烈倾笑道:

    “夜君阁下,末将只是随口一提,陛下也只是随意看看。”

    “买……什么的,都是随口、随口。”

    谁知夜宸卿那边面色淡淡:

    “就算仅仅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陛下的眼光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

    弋栖月在旁边看着他,勾起唇角来。

    这厮。

    随后他却又夹起一块儿鱼放到她嘴边。

    弋栖月不得不承认,有人这么喂着吃没有刺的鱼是极其享受的一件事……

    何况,喂她的人还是他。

    且不需看他的脸,也不必听他说话,甚至哪怕是周身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单单是那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执着玉箸到面前来,食欲便起来了。

    心满意足地把鱼肉吞下去。

    眼睛一斜,发现面前喂她鱼的这厮瞧着她似乎笑了笑。

    嘴里嚼着鱼说不得话,只能看着他一面垂了眼不紧不慢地去鱼刺,一边不紧不慢地启口说:

    “或者陛下若要买,也当先把臣下买了去。”

    “这三年多总归也该有个价。”

    弋栖月嚼着鱼眨了眨眼。

    说不出话来,只是暗戳戳地想,还有以后啊。

    夜宸卿这边看了看一旁的烈倾,又道:“陛下既是拿不定主意,烈大人不妨先替陛下想个价。”

    烈倾哪敢替弋栖月想这个?

    闻言赶忙摆手推脱:“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夜宸卿面色平淡依旧:“涉及国家财产金银,一说也是好的。”

    烈倾又忙道:“末将只是一介武夫,说不得财产之事,说不得。”

    弋栖月这边看着这情况,故意放慢了速度,生怕这个问题落到自己头上。

    本是惦记上了薛家,想查查这个财大气粗的财主背后有什么,顺便……想挑弄下夜宸卿。

    哪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这厮,这厮……

    根本不是在吃饭,他又抱起醋缸了。

    夜宸卿淡淡道:“一则这也不完全是财产之事,二则,既然烈大人认为具体说不来,不妨比较来说。”

    “烈大人认为,陛下是应当买下夜某,还是楼下那六位?”

    烈倾忙点头:“自然是夜君阁下!”

    夜宸卿淡淡道:“如此便是万金有余了。”

    “不过陛下,臣下不是身归红尘之人,本为自由身,在东国还有一虚职,保守算来,大抵这万金可够一年。”

    弋栖月心下暗暗算着三万金,三万金。

    可惜很不想嚼完的鱼肉终究还是吃完了。

    于是硬着头皮想赖一笔账。

    谁知道一张口,夜宸卿又给她塞了一块儿鱼肉。

    于是弋栖月吃着这味道极好她也欢喜的鱼肉,如同嚼蜡。

    “如此便是三万金,陛下若以后还有打算,另行计议。”

    烈倾在一旁战战兢兢听着。

    弋栖月默默吃鱼。

    “不过陛下既是此前已经将臣下封为容君,如此谈钱也是不妥。”

    弋栖月点了点头。

    夜宸卿一面挑鱼刺一面又道:

    “不过,既然臣下还为容君,后宫事宜,臣下便应调理。”

    “如此,陛下应以社稷为重,纳人之事,臣下不允。”

    弋栖月默默将鱼咽了下去。

    这厮喝起醋来,当真是吓人。

    可是看着一旁垂着眸子弄鱼的夜宸卿,偏偏心里还甜丝丝的。

    于是女皇陛下泼皮一般地蹭上去:

    “不允便不允,朕的宸卿比多少个男人都强。”

    “其实朕本也对他们没兴趣,只是想……”

    夜宸卿又把鱼肉夹到她嘴边:“臣下一言。”

    “如此手笔,只怕是背后有暴利的营生,值得一查。”

    “不过陛下若是想处理薛家,也的确不应过急,慢慢顺着走便好。”

    “毕竟如今这薛家是处理家事,陛下寻不到由头,贸然处理会让人心惶惶,世人也易受歹人蛊惑而传言。”

    弋栖月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却是勾唇点头。

    这厮,在这种时候还是极为聪明的。

    就像烈倾傻乎乎地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他却看得格外透彻。

    她的宸卿啊。

    烈倾在一旁愣了愣,旋即也反应过来,是自己想歪了。

    “陛下,是末将耽搁了,这便去安排。”

    弋栖月点一点头,随后启口咬住夜宸卿夹到面前的鱼肉。

    朱唇稳稳咬住,随后她却是偏过头去凑近他。

    夜宸卿垂眸瞧着她,大抵是觉得她身子歪得厉害,搁下玉箸来扶住她,随后亦是将薄唇张开来,接过她喂过来的鱼肉。

    弋栖月兀自将鱼肉顶给他,末了扬唇浅笑:

    “好好吃饭,莫要再抱着醋缸不放手了。”

    语罢探出舌尖来轻舔他的薄唇。

    有点鱼肉的香腻,可碰到他的唇,意外地舒服。

    夜宸卿这整个人,都跟掺了***一样,让人上瘾。

    还没走开的烈倾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随后脸一红,赶忙出了隔间。

    窗外的喧嚣却还未尽。

    “贱蹄子,今日老娘便替你爹妈管教你。”

    如今穆锦之替纪如生生挡了数下,本就没有武功底子,又在红楼那地方长大,自然是受不住这壮硕女人的奋力击打,已然惨白着一张脸摊在一侧了。

    一旁的人不敢大声,但皆有畏惧之意这薛财主下手当真是不留情。

    那薛财主便又举起另一个凳子来,向着纪如打过去。

    纪如咬牙断喝,声音却在颤:

    “你……你可知我爹是谁……”

    “我爹是朝廷命官,你若敢打我,我……”

    “等我爹来了,有你好看!”

    薛财主闻言哈哈大笑,许是趁着怒气,一时讲话没了遮拦:

    “朝廷命官?!”

    “好一个朝廷命官!”

    “以为老娘会怕这些废物?”

    “今天便告诉你,即便是皇帝那女娃娃亲自来了,老娘也不怕!”

    下面极大的响动早已惹得弋栖月转头看向窗边,听见那分外响亮的一句话,她挑起唇角,眯了眯眼睛。

    此前还想着要慢慢抓,如今看来确是不必了。

    这个老财主的话,可是个极好的空子啊。

    真是难得。

    如今她弋栖月要是不出手,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这薛财主挑的时候太好,偏偏她弋栖月暗卫具在,兵士暗伏,以如今的北国,也全全有力强抓强查,唯一缺少的‘理由’也齐备了,如今出手没准还能得到为民除害的美名,她又何必拖拖踏踏、从长计议呢?

    “那阁下不妨试试看。”

    倏忽间,弋栖月已立在窗边冷冷而笑。

    凛冽的声音合着内力传出很远。

    楼下众人皆惊,而弋栖月身后,夜宸卿只是执起茶盏来淡淡喝了一口。

    唇角却隐隐有笑意,从不在意趁火打劫,永远变化得这般快,真真是只有陛下才做得出来的。

    下面的薛财主闻声手便停了,眼看着弋栖月带着一行侍从从楼梯上缓缓下来。

    薛财主愣愣的,她眼里的女皇陛下勾着一抹笑,却看得她脊背发凉。

    心下又暗自给自己打气这皇帝只是个女娃娃而已,如果不是姓‘弋’,轮得上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当帝王?!

    更何况如今她富可敌国,自有一番天下,哪里会怕这区区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