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厚脸皮,叫做弋栖月。

    这么多年磨炼过来,她愈发善于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了。

    夜宸卿在一旁瞧着,唇角也不免起了一分笑意。

    但是依他说,抄经文,心静固然是好事,但是如陛下,如今她心思长远得很,抄经文,未必和她的心意。

    当然,也未必不是好事。

    毕竟,如今陛下在很多事情上,还远不够稳重。

    章夫人瞧见自家闺女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自觉丢人,嫌弃地瞧了她一眼,随后转头看向夜宸卿:“好孩子,你抄了半天,许是累了,便出去瞧瞧茶罢。”

    “东屋里有许多种,欢喜哪种便弄哪种。”

    夜宸卿起身行了一礼:“谢老夫人,微臣这便去弄。”

    弋栖月委屈兮兮地头也没回。

    “看看人家,看看你。”

    门板合上,章夫人白了弋栖月一眼,将她抄的经文丢给她。

    “便不能稳重些,一意浮躁冒进,不知收敛,怕是要跌跟头的。”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乖乖地将纸张拾起来,又坐了回去。

    “不过,他倒是个好孩子。”章夫人低低地又道。

    弋栖月别别扭扭的,虽说母亲认可宸卿是好事,但眼下,显然自己被母亲愈发嫌弃了。

    “你这孩子……”章夫人何尝不知晓自己的女儿。

    不过见到自家丫头这种耍脾气的模样,心里也是又气又笑又心疼。

    这孩子,当帝王很累吧。

    大抵也只有在这里,出了高墙大院,无需众人跪拜,对着她她的母亲,这孩子才能有、才敢有寻常女孩子的样子。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夜宸卿叩了叩门,随后执着托盘走了进来。

    先给老夫人上了茶,随后又走到埋头苦写的弋栖月面前。

    “陛下,请用茶。”夜宸卿低低地唤了一声。

    弋栖月心下正想着母亲偏心夜宸卿这厮,气鼓鼓地抬头,便瞧见面前放了一盏暖和和的湘尖茶。

    气马上就消了。

    二话不说端起茶来便喝。

    章夫人在一旁,见状心里对夜宸卿又满意了几分。

    这孩子却是个心细的,谨慎得很。

    他应当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茶的,而寺院里的人也绝不会多嘴。

    所以……

    如今他选择湘尖茶,只怕原因有三。

    一则,他知道栖月这孩子喜欢湘尖茶。

    二则,他知道湘尖乃上品,口味不重不偏,极少人排斥,她应当也不排斥。

    三则,湘尖乃是黑茶,如今春寒尚在,估计他也知道栖月身子略寒,故而选了此茶。

    章夫人心中确信,他心里多半是这么想的,暗暗赞叹一声,随后又想

    只盼着这个男子接近栖月不是另有目的。

    如若不是,只是一心一意待她好,便是一等一的好事了。

    章夫人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人,当初弋青云出事之后,她以一妇人之身,摸滚爬打,带着烈倾的母亲,能够在一片混乱之中明哲保身,留住性命,单是这一点,便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章夫人面上不再是方才的赞许之色,只是淡淡地呷了一口茶。

    只一口,心下便又暗暗赞叹这泡茶的手艺,也是一等一的。

    章夫人赞叹之余,抬眼看了一眼那边的弋栖月,她看见了栖月面上的笑容,心里忽而酸涩了一阵子。

    这孩子……

    有多久不曾这般笑过了?

    如若……如若可以,她想要守护住栖月的这个笑容。

    那边,弋栖月喝毕了茶,又苦大仇深地执起笔来,正打算继续抄经文,忽而听见一旁,母亲叹口气,低声道:

    “栖月,今日你不必抄了。”

    弋栖月心里一喜,抬眼看向母亲。

    章夫人瞧也不瞧她,淡淡道:“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时不时要这要那的,我头晕。”

    弋栖月闻言一愣,随后赌气一般搁下笔来:

    “我……”

    可是一想,这一年来也没怎么顾上陪母亲,不能太耍小性子,惹她不开心,便收敛了下来。

    “可我也在努力的写啊……”

    弋栖月心里很不服气,她觉得自己的字是漂亮的,抄的也挺认真,不过经文的确是很没有意思,而夜宸卿这厮又在旁边坐着,他写画的时候格外受看,惹得她更没心思抄写了。

    章夫人叹了口气,道:

    “你便是心里浮躁,抄的再多,也是无用。”

    “罢了,前几日落雪,外面还有些许积雪,如今便不劳烦嬷嬷们了,你也锻炼锻炼,出去打扫一下罢。”

    弋栖月一愣。

    她安排了这么多人给母亲,到头来……

    自己成了扫地的??

    夜宸卿闻言愣了愣,随后颦眉,低声道:

    “老夫人,如今是初春,外面春寒未去,陛下的身子又寒凉,这等时候,还是在屋中歇息为好。”

    “杂扫之事也不需劳烦嬷嬷们,便让微臣去罢。”

    这么一句话,既是护着弋栖月,又维护了章夫人的面子。

    当真是一石二鸟。

    章夫人心下又是赞叹,果真是个厉害的,孰知,她还不曾说话,一旁,弋栖月便转身走到门边:“不必了,我勤运动着些,也不会冷,也能舒活筋脉。”

    章夫人一愣。

    可随后心下也是暗笑。

    她果真是个老婆子了,低估了自家丫头。

    是了,自家丫头如今乃是九五之尊,当朝帝王。

    便是在她面前是小女孩的心性,又岂能改变自身心思的敏捷章夫人自知,自己的心思,已然被栖月这丫头瞧出来了。

    不过,横竖也是为了她好,便是被看出来又如何。

    门板撞合,章夫人笑了笑,一摆手:“孩子,坐下。”

    夜宸卿颔首称是,便坐回方才他抄写的位置上。

    平心而论,夜宸卿对这位夫人的印象很是不错。

    大概也是出于对比。

    虽说他也并非是固执地认为,夫妻双方分离或是一方故去后,另一方必须要守住自己的贞洁,但是,在他看来,如今章夫人在丈夫故去之后独对青灯古佛,远比和父亲分离后便和拆散家庭的始作俑者乱来的母亲强得多。

    更何况……

    心思缜密如夜宸卿,也能瞧出来,这位章夫人,表面上对于陛下满是嫌弃,其实每一步,都是煞费苦心地为陛下算计、谋划。

    包括,同他谈话。

    “老夫人。”夜宸卿看向章夫人,拱手行了一礼。

    章夫人笑了笑:

    “当真是个好孩子,对栖月也是用心。”

    “若真能将她交给你照顾,婆子也是放心的。”

    夜宸卿笑道:“若能得老夫人信任,使微臣的荣幸。”

    章夫人却道:

    “此事不是我信不信你的事,却是你心里有没有个坎儿的事。”

    “你且说,你二人是如何逢着的。”

    夜宸卿不着痕迹地颦一颦眉,随后面色如故:

    “回老夫人的话,之所以逢着,全全是因为缘分。”

    章夫人笑了笑:

    “你这孩子,净是帮着她说话。”

    “可我自家的丫头,从小看着,我清楚得很,更何况,虽说是深居寺院,我也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当年她带你回来,多半是莽撞,有些胡闹的。”

    夜宸卿却道:

    “陛下当年是不是胡闹,微臣不能说,但如今,陛下对微臣,多少也是有些心意的。”

    “老夫人,当年之所以为当年,是因为已经过去了。”

    章夫人愣了愣,随后笑道:

    “好一句已经过去了。”

    “那我再问你……”

    外面的风算不得暖和,弋栖月便执着个笤帚飞快地打扫着,这样子便不会冷了。

    这个念头在她头脑里一出来,弋栖月便不禁笑了。

    自己怎么跟个可怜兮兮的小孩一样了。

    可是嘀咕归嘀咕,弋栖月依旧把地扫了个干净,又颇为勤快的寻嬷嬷问了问然后将积雪一并弄走了。

    她也是许久没干过这等活儿了。

    可谁知,忙了个满头大汗回来,屋里的二人还没谈完。

    弋栖月低哼了一声

    难不成她想错了?

    母亲不是为了试探夜宸卿吗?

    这么长时间,算计着,只怕是母亲又让他开始抄写经文了罢。

    又哼了一声,弋栖月一面想着要不要进去,一面抬起手来,想要把额头上的汗擦下去。

    孰知手臂却被人抓住了。

    那人从她身后伸过来了个帕子,给她把汗擦了,随后又取了一件厚厚的外袍,一下子将她裹了进去。

    “如今天寒,既是忙出一身汗来,便回屋歇着,不要四下跑。”

    夜宸卿沉着声音在她身后嘱咐了一句。

    “宸卿。”

    弋栖月没理他的话,只是唤了他一声。

    “怎么?陛下。”

    “朕突然觉得让你当容君委屈你了。”

    弋栖月挑了挑眉,也不回头,只是又补了一句:

    “你这能耐,完全能比得及碧溪,你可以顶了她的班啊。”

    夜宸卿愣了愣,随后唇角扬起一抹笑来。

    “顶班倒是可以的,只是,那样子……”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沉下声音来,话语中三分笑意:

    “总有丫鬟做不来,独独臣下能做的事情。”

    “陛下觉不觉得赔了?”

    弋栖月微愣一下,随后一挑眉转过身去瞧着他。

    却是抬手拽住他的一绺头发,略一用力逼得他不得不低头凑近她来。

    弋栖月头一偏,稳稳地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你若为丫鬟……”

    “该做什么事,也是朕说了算。”

    夜宸卿笑了笑,环住她的腰身任凭她不安分地接近。

    一旁随着的嬷嬷们纷纷转过身去。

    不当看,不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