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毒的事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瞒了多久?”

    弋栖月一凛眉,抬手继续戳他的脸。

    夜宸卿愣了愣:“如今怎么……”

    “如今当然是没事了。”

    弋栖月哼了一声,随后眉又是一陡。

    “说,你瞒了多久?”

    “这不是自己送死么?你自己也不难受?”

    夜宸卿颦了颦眉:“孙太医的方法行不通,臣下以为无药可医了,便没同陛下讲。”

    “只是偶尔觉得冷热交迭,也算不上很难受的。”

    弋栖月哼了一声:

    “你当朕是傻的?朕中这一味毒,比你早上许久,是何等滋味不需你说,那种感觉有了一次便会记一辈子,断断不肯受第二次。”

    如此说着,她别过头去,取了个杯子倒茶。

    心里却酸涩得很。

    如今他依旧不肯说,她也不敢想。

    那些日子里,她由他陪着,开开心心的,却不知他暗中忍受着如此痛苦的感觉。

    可这厮,每天都是面上带笑,便是皱眉都是极罕见的。

    弋栖月越想越觉得心疼。

    “喝口水。”

    她沉了口气,转过身去将茶杯递给他。

    而这厮早已自己从被窝里支起身子来,靠在床头处。

    “谢……”

    夜宸卿执着茶盏便要喝上一口,一旁弋栖月却又在自己方才那句话后面补了一句

    “喝完了接着说你做的什么事。”

    有一种被严刑逼供的感觉。

    “是那天刺客出现之后,大概是内力用得猛了些,把体内的余毒激发出来了。”

    被陛下死死地盯着,夜宸卿不得已讲出了真相。

    “然后你就坐以待毙了?”弋栖月一凛眉。

    “落入虎口的兔子还知道扑腾两下。”

    夜宸卿笑了笑:“扑腾两下的前提是,它认为有机会逃跑。”

    “若是没有机会,便不必要白费力气了,安安稳稳多活一时便算一时。”

    弋栖月锁着眉头:“你如何就认为没有机会了?”

    “臣下想着陛下寻找这焱毒的解药,多多少少,也该有十多年了。”

    “十多年的时间,从江湖中人,到朝堂帝王,又经历了征讨西国的战役,陛下依旧没能寻到。”

    “这说明,解药几乎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它存在,却无世人知晓。”

    “臣下自然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寻到它。”

    弋栖月抬起手来继续戳他的脸:

    “可是怎么样?是不是算漏了?”

    “现在你不是好好的。”

    她说着,随后却是自己一愣,收回手来:

    “也对,你说的不错。”

    “便是如今你无恙,也是因为中了焱毒之后,没有立即死去,只是让焱毒积蓄在了身体里,所以才有的救。”

    “焱毒的解药……在这世上,大抵真的是不存在的。”

    她低声念叨着,心下却想,这般危险的一个东西,不应当存在于世,否则,一旦为人所得,多少也要惹出混乱来。

    二人这边正说着话,那边,门板却被叩响。

    “陛下。”烈倾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弋栖月下意识地回首瞧了瞧夜宸卿这厮方才醒过来,长发散乱,只着一件亵衣,虽说依旧受看的紧,但让旁人瞧见,多少也有些不妥。

    “陛下?”烈倾在外面又问了一声。

    弋栖月收回目光来,几步走到门口,却是没让烈倾进来,自己钻出了门去。

    “怎么了?”

    烈倾将手中的信件递给她去:

    “喏,陛下你瞧。”

    “给老夫人说去不了,陛下没具体解释说明原因,估计她们是挂念着陛下呢,如今又写信来问。”

    弋栖月点一点头:“朕也算计着去瞧瞧,回去看日程安排。”

    烈倾一愣:“陛下不打算等容君阁下醒了再……?”

    “他刚刚醒的。”

    烈倾一愣,心下感慨玉先生果真是神人,料事如神,医术高超。

    “如果没有突发别的事情,大后日朕便过去一趟。”

    “如今母亲在灵隐寺,来回时间也短,大概能在那里留三四日。”

    烈倾一颦眉:“今年呆的时间这么短,老夫人只怕不会开心。”

    弋栖月叹了口气:“朕也觉得短了些,可是此后朕和东国约了在东临山庄和谈,也是这一个月的事情,实在不行,朕自己同母亲讲,忙完了再去多陪陪她。”

    烈倾可不想夹在这对母女之间,忙道:“那陛下便自己同老夫人讲罢,我便将陛下此前的话都写了回回去。”

    烈倾这厮倒是撇的干净。

    弋栖月面上黑了黑,随后也只得摆摆手由她去了。

    弋栖月同烈倾在外面谈着,屋内,无影小心翼翼地闪身出现。

    “主子,您醒了。”

    夜宸卿看着他点一点头:

    “之前的事,不曾往夜氏透露?”

    无影规规矩矩地颔首:“分毫也不曾。”

    “只是陛下此前事情闹得有些大,夫人也一向细致,不知是否发现了。”

    夜宸卿略微颦了颦眉。

    陛下终究还是不够谨慎,虽说也比不及当初她在西国战役上直接暴露血液的秘密那般大意,但是如今这般,即便是为了他好,也不够稳妥。

    随后却道:“往外透露消息,说前一阵子北宫失窃。”

    无影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心道主子只怕是真的将北国陛下放在心上了。

    他大概是担心真相传回去,夫人会以此为难北国陛下,或者……知晓北国陛下的软肋。

    “无影。”

    那边,夜宸卿忽而启口。

    无影小心翼翼回了神。

    “主子。”

    夜宸卿的凤眼扫过他:“不该说的事,半个字也不当说。”

    “最好,想也不想。”

    无影心里一颤,赶忙颔首称是:“是!奴才不敢逾矩半分。”

    夜宸卿浅浅点头,随后道:“理一下东国近期的事情,回来悉数告知于我,你且去罢。”

    无影有些战战兢兢地称是而去。

    两日后。

    灵隐寺里。

    弋栖月同夜宸卿一同坐在佛堂里,一人面前一张矮桌,上面齐齐的皆是笔墨纸砚。

    夜宸卿稳稳当当地坐在桌案前,执着笔的姿势分外标准受看,一笔一划地抄着经文,细细看来,字体稳重大气,却又分外俊秀,当真是字如其人。

    可弋栖月可就没这么安分了,她的字虽说漂亮,可是并不规整,如今又摊上抄经文的事情,便更加没有心思了。

    纸上的字可谓龙飞凤舞,并且,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

    弋栖月便向着前面写着经文的妇人道:

    “母亲,月儿渴了。”

    妇人没理她。

    弋栖月可怜兮兮又重复了一遍。

    夜宸卿在一旁手一停,便要自己出去给陛下弄茶水,谁知弋栖月却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母亲可是不容许人随便出佛堂的。

    妇人终于低低地笑了一声:

    “栖月,不到半个时辰之前,你刚刚喝了整整两杯茶。”

    弋栖月面上有些许窘迫之色:

    “母亲小时候不是说,当多喝水……”

    妇人又笑:

    “坐不住便说坐不住的。”

    弋栖月哼哼着转过头去。

    夜宸卿在一旁瞧着,笑了笑:“老夫人,微臣也口干,且容微臣去弄茶罢。”

    ‘老夫人’的称呼,可是弋栖月此前就交代过的。

    因为母亲当初不肯当‘太后’,而弋栖月又知道,男子若是唤母亲为‘母亲’,母亲只怕又要想起哥哥来,白白伤神,毕竟当初母亲是亲眼看见哥哥走的,这么多年了,那疤痕始终也消除不去。

    上次,烈倾母亲还说,说母亲看见一家求缘的人家,小男孩儿唤着‘母亲’,母亲便愣愣立在檐下,瞧了许久许久。

    弋栖月自然也是将此事同夜宸卿讲明了,而他颔首,淡笑道:

    “好,那臣下便唤‘老夫人’为好。”

    如今,妇人,即栖月母亲,章夫人闻声,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夜宸卿。

    “你这孩子倒是顾着她。”

    夜宸卿笑道:“如今春日,多喝水也是好的。”

    章夫人未置可否,只是抬手将夜宸卿抄写好的一摞经文取了过来,垂下眼来瞧着。

    弋栖月心下算计着。

    夜宸卿啊夜宸卿。

    你如今不当出头的。

    母亲看着抄写的经文,最喜欢挑剔。

    一直以来,她可是无数次被嫌弃“心不静,你瞧瞧你这字,龙飞凤舞,丝毫也不稳重,全全没有一颗抄经文的心。”

    夜宸卿还抄了这么多,一看就是图快,一定字迹潦草。

    夜宸卿啊,你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面跳吗?

    弋栖月心下正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把傻乎乎的这厮救回来,便听见母亲低低地笑了一声:

    “栖月,你瞧瞧人家抄写的经文。”

    “字迹稳重得紧,漂亮,大气。”

    “还比你写得多。”

    章夫人抬起头来,满意地瞧了一眼夜宸卿:

    “一看就是个稳稳重重的孩子,心里安静,不躁乱。”

    夜宸卿笑了笑:“老夫人过奖了。”

    弋栖月愣在一旁。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不管怎样被嫌弃的都只有她吗?

    “栖月,你怎的还愣在那里,过来瞧瞧。”章夫人语罢,抬头看了一眼弋栖月。

    弋栖月磨磨叽叽地过去了。

    可是,瞧了一眼,也不得不承认……

    夜宸卿这厮的字挺好看的,的确比她的字稳重,嗯……也比她写得快。

    “人家写得这般认真,写了这么多,怎么就没一会儿喊一句要喝水呢?”章夫人瞥了她一眼。

    弋栖月低声哼唧:“是我体恤民意。”

    “算计着他也渴了,帮着他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