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斗胆揣测,这一连串的凶兆和变故,是否当真象征着什么。

    天降陨石上书凶咒、沉水寒玉重见天日,这些,或许我还能理解为有人在操纵着给阿政制造恐慌。可荧惑守心,我诚然无法解释,天之异象,根本非人力所能篡改之……

    这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算计得人心力憔悴,不知前途将会有何凶险等着我和阿政,却也害怕当真有一日,会出现什么变故。

    阿政请了大巫来卜算化解这一系列凶兆的法子,大巫告知皇帝,迁徙能化解掉这接二连三的凶兆。阿政当即下令,迁移三万户人家到北河、榆中地区,每户授给爵位一级。

    好不容易安下心来,频阳来信,是元曼的笔书,她尚不知道咸阳城内这一系列的凶险之兆,只告诉我们,王翦病重,只怕时日无多。

    王翦从前身体一直不错,小疾都很少,而今陡然大病,病来如山倒,看元曼信中所言,应当是比我先前病着还要厉害几分。

    这紧要的关头,很多事我都不便与元曼说,只是暗示她,和王贲的关系应当也近一些,若然有朝一日当真有所不幸,到底还有王贲将军能继续照拂她们母女。

    因为华阳宫是特殊所在,我也一直留着不敢教人动那处地方分毫,华阳太后身死多年,华阳公主又早已远嫁,这华阳宫本也应该重新分配出去。可我舍不得,也不敢将这宫殿放出去,华阳宫的小秘密,就连阿政都不知道,此处,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大变故,都能成为暂且的避难所。权当,我给自己留个心里安慰般的去处罢,只但愿这华阳宫的小秘密永远都派不上它的用处才是。

    十月,公子胡亥因到了弱冠之年,在阿政的意思下,即将另赐宫宇而完婚。由此,这咸阳宫中年岁最幼的公子也得成家立业,因为前几月百灵救过胡亥一次,胡亥这厮倒也知感念之恩,特来青鸾宫给我与百灵跪安,顺带也提了提此事。

    百灵得知这消息,乐得捂嘴笑,“成家之后,当更成熟稳重些才是,似从前那样,看着小公主脸蛋儿滑溜可爱,为捏一捏妹妹的脸,掐一把泥再趁机往她脸上抹,这样荒唐的行径,可万万再做不得了!”

    嬴胡亥登时红了脸,憨笑着摸了摸头,“灵妃娘娘便莫要再拿此事来笑话我了,年幼不懂事时闹出的蠢笨之事,岂非要羞煞我?”

    嗯?当初之事,竟然有此宗缘由?

    呵,当真是什么样的母妃**出来什么样的孩子。我嗤笑了一声,也未多做评价,到底是个不成器的玩意儿,与他也多说无益。只是嬴胡亥这孩子素来口齿伶俐,说起漂亮话来很讨阿政欢心就是。

    眼见着又是一年年关将近,也不知扶苏在边过得可还安好,他已有小半年不曾写信来宫中。我裁了几件寒衣,并家书一封给他寄去。不为别的,单就咸阳这一叠的凶险异象,我都深觉不可掉以轻心,故而只吩咐扶苏戍边当更加小心才是。

    这家书寄出,扶苏倒也很快来了回信,言说北上安好,叫我不必多加挂心,而该好生照拂自己的身体才是。又寄来了不少北上特产的滋补品,聊表孝心。

    咸阳城,可曾缺过什么滋补养身体的药品,不过是他也着实没有什么可表达其心的物什罢了。

    我叹息着,将东西放下,缓缓触过那墨迹,叹息道,“寄什么东西,也比不得孩子在身边来得安宁。”

    这年冬日很冷,大雪连降了好几日,簌簌的雪花粉粉洒了满地。

    咸阳城难得的似冷得要将人骨头都冻住,我这孱弱的身躯熬不住冬日严寒,几乎是不敢出青鸾宫大殿之外。每日只将自己层层包裹,缠绕着捂得暖暖的,才勉强熬过了冬日。

    冬天是个肃静的季节,每每到了冬日,仿佛老去的人也格外多。画眉因经常要往宫外走走,回来时只说哪儿哪儿又老了人,或是一日之内在咸阳城内遇着几家丧葬,听得我也唏嘘不已:不知我这颓败的身子,还能勉强撑过几年。

    我的身子,我清楚得很,那一次因扶苏的事伤及吐血,少不得是伤及元神了,才会将这身躯拖得渐渐颓靡不振。

    阿政得了空就来青鸾宫陪着我,比从前愈发看重我几分,我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是他想着我时日无多了,才愿意舍得花时间陪陪我罢?

    又是一日雪后雨,天气寒得彻骨,喘息都觉冰凉。阿政陪我坐在青鸾宫里,看着窗外冻雨,缓缓往炉内加着炭火,低声对我道,“青凰,开了春,天气好些,政准备再巡游去。你会陪政去吗?”

    再去巡游?我若没记错,这应当是他第五次巡游了。

    也好,见见这大秦的秀丽河山。

    “当然好。”我如是回答着,心道但愿我能撑得过这让人的慌的冬日。

    他顿了顿,似是思量许久似的,握着我的手对我郑重道,“青凰,政想了许久,政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大抵就是从前太过伤你的心,也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错事。政这前半生啊,对你误会太多,总是来不及补偿些什么。故而政想,待这一次巡游归来,政就封你为后,召扶苏儿回来,立其为皇太子,可好?”

    我笑了笑,他的手将我的手暖暖裹住,我本想反手握住他,却不料他将我攥得太紧,我的手没能从其中抽出来。挣扎两下,也就任由他握着了,“始皇做什么决定,何时轮得到一介宫妃来评价好与不好的。阿政若是觉得此事应当,便如此去做好了。”

    见他面色太过肃穆,我冲他俏皮一笑,“从前不是嫌我太过小家子气,而今要立我为后,可不后悔?”

    他点点头,“这有什么可后悔的,从前是政和你一样小家子气。”

    阿政说起俏皮话来,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牵着我的手凑到唇前,轻轻地亲吻着,“此事,政想了大半辈子,从前每每有不同的阻拦,让政未能封你为后,这一回,却不管再有什么阻碍,待政与你同返咸阳,政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封后立储。”

    他抬头,冲我浅浅一笑,笑得那样的温馨安逸,“这,不仅仅是补偿而已,更是政许给你、许给自己的一个承诺。”

    我的手缓缓与他十指相扣,我贪恋着此刻的温暖,回吻着他的手,“阿政能有此心,青凰心满意足。只愿扶苏儿回来,心性已经磨砺许多,不再如从前那样胆大来顶撞于你才是。”

    阿政笑了,笑得粲然而令人着迷。在我的眼里,无论他什么模样,都是那样令人着迷。

    他顿了顿,将我揽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额头,轻声低喃着,比先前的许诺更多几分心疼的口吻,对我道,“答应政,定要等到政亲手为你赐下凤冠宝册,与你共赏大秦的大好河山。”

    我的身子是冷的,可听着他的话,我的心却是热的。想必,他也猜到了,我时日无多罢,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急啄啄的提及了封后和立储的大事。

    也算是,他以这巨大的诱惑,勾引我在这世上多活几年……

    在这份安逸中,很快便开春了。许是喜事将近,我的病也似好了一大截,眼见着万物渐长,雪水散去,大地也渐渐回暖,我减退了两件寒衣,心情上佳的时常往辛夷宫去看看。

    扶苏不在的这两年,婴跟着紫菀学得很乖巧,我不得不感慨着,孩子们成长起来,速度当真有些惊人,我见证了扶苏从那么个小小孩提变成了如今的翩翩公子,而今,又瞧着婴似拔节般的一年不同一年。他每每声音软糯的唤我祖母的时候,我总会有些恍惚昔年,我也曾是个追在祖母身后讨巧的、软软糯糯的小姑娘。而今,摇身一变,我也是别人的祖母了。

    安逸的时光来得太过顺畅,少不得就与遇着些波折,原本定下的第五次巡游计划,眼看着启程在即,我和百灵准备得妥妥当当的,公子胡亥这回也不知为何缠着他父皇定要同行。我瞧着他看百灵的眼神有些不对,心中有些猜忌,可这猜忌的罪责太大,在确认之前,到底我也不敢多舌什么。

    眼见巡游启程之日将近,忽逢倒春寒,减了寒衣之后的我为记着准时加衣,也太过高估了我这病躯的苟延残喘之力,在出发前两日,怏怏的病得起不来床。

    阿政本在急啄啄处理着手中残存的政务,我让百灵和碧瓷暂且瞒着先没说我病倒的事,可熬了又一日,依旧不见好转,额头烫得有些吓人,再瞒也瞒不过他与我同床共枕时,对枕边人身体异样的察觉。

    “明日巡游,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十有**是去不了了。要不,我在咸阳等你回来?”我毫不介怀的模样对着阿政笑道,然喉头的瘙痒却让我止不住在这话音落下之后,连连咳嗽。

    精卫端来了她亲自煎的药,阿政从精卫手中接过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待那药汁温度合适,他以唇试温之后,才缓缓送至我嘴边,似照顾孩子般的语气对我道,“当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的好了,你这说话不算话的,答应好陪政一同出游,临行却以这般借口来推诿于政!”他似是在赌气般,“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敢以如此借口来唐突皇帝的?”

    我嗤笑,嗔骂一句,“没个正经样子!”

    入口的药,甚至不及我口中糜苦。

    他叹息一声,“政许你回来时为你加冠封后,又许你里扶苏为储,可你却开始跟政耍赖,不陪政去出巡游玩了!这样不公平,政,要罚你!”

    “罚我如何?”

    他好不容易将药送至我嘴边,又将汤匙放回盅中,气恼得捏了捏我烧红的面颊,“也不算重罚,但政要你答应政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