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泰山封禅之行,我就知道阴曼和尉宗浦走得很近了,加之阿政有意安排诗曼和李由,他两个在一路上也热络不少,感情自然也好了。

    赵芡带着诗曼拉着阴曼齐聚青鸾宫,果然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亲事来的。据赵芡所说,李由和尉宗浦二人这两日就该去跟皇帝提赢娶公主的大事了,她们三个遂来同我先招呼一声。

    阴曼和李由曾经的一段错落情感,她不曾跟诗曼说过,只怕招致诗曼的不快。李由也不是个蠢笨之人,至少,他不会蠢到拿这样的事去和自己未来的发妻说。

    赵芡满脸堆笑,自家女儿就要嫁人了,当母亲的总是欢喜的,笑着笑着,不由得又有些泪目,握着诗曼,顿然语调有些哽咽,“母妃差人打听了,说皇上准备待你们成亲之后,封李由为三川郡的太守,儿啊,等你真嫁过去了,可就不能像华阳公主那样,还时时往咸阳宫中走走,来看看母妃。从此,只怕几年也难得再见一回了。”

    说着,赵芡的眼睛都有些湿润。

    为人母者,多是希望孩子能长久在自己膝下承欢的,孩子在嫁人之前,也总是眷恋着娘家。可真等到嫁了人之后,女儿家的心啊,就向着夫家再难向着娘家了。

    似元曼,她如今是恨不得能时时陪到王翦身边去的,只无奈越地太过凶险,阿政不允她前往越地,这才不得不留在咸阳,常常还能在青鸾宫中穿梭往来。

    阴曼性情较为温婉,如今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娇俏样,在我面前待着,也只是浅浅笑着听诗曼和赵芡母女互诉衷肠,不怎么插嘴。偶尔,听至动情处,悄悄握着我的手,羞赧一笑,也就如此。

    至于诗曼,她性情更像年轻时候的赵芡些,比之阴曼芊芊体态,她则更显珠圆玉润,鹅蛋脸儿面上还留着些婴儿肥,笑起来,右边有个浅浅梨涡,性情也恪纯得很。

    “母妃莫哭……”诗曼如是劝着,“纵然我随着李郎去了三川郡,但逢年节和父皇召见时,儿臣都会随他一同返咸阳的。”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比之阴曼,她懂得考虑别人多些。

    而阴曼,我还记得她当着李由的面,直言拒绝,不给李由留丝毫颜面的话语。我听着尚且觉得她太不给李由留颜面,尚有不妥,但她丝毫没有这样的意识。

    好在,李由现如今也有了诗曼,也并未因此在阴曼的婚姻上做什么手脚。

    除却诗曼,青鸾宫倒是还有个有可能和李斯家结上姻亲的,那就是嬴高了。嬴高现今在阿政面前尚算得宠,加之李斯又是阿政面前的红人,阿政有意与李斯共结儿女亲家,若然不出意外,估计李家的儿子都会娶公主,而李家的女儿亦都会嫁公子。阿政近年往来李斯府邸,每每总是要带着嬴高一起,听嬴高说阿政还特意让他做了李斯二女儿的师父,看来,也是早有此意了。

    当日我们聊得正欢,也就留着赵芡母女在青鸾宫用膳了,我们姊妹两个也难得能聚在一块儿把手言欢。赵芡想着热闹,就让诗曼去将百灵和杜鹃画眉她们都请过来了,这么些人聚在一处,仿佛又回到了我刚入咸阳宫的那会儿,热闹得紧!

    只是,今日今日,多了诗曼、阴曼和曼三个公主,少了的,是精卫这个时时提点着我们不要喝太多酒的管事奶奶。

    难得欢喜热闹时刻,果然精卫拿着诏令前来代圣宣旨,阿政许诺得痛快,并另有一道诏令与我,让我静心替两位公主打点些,他的公主们,哪一个都不能薄待。

    高高兴兴领了旨,精卫也只能火急火燎的同我们浅酌一杯,再不敢耽搁,遂又匆匆赶回去。

    忆往昔,元曼和扶苏的婚事也是我一手操办的,如今再替两位公主备嫁妆,我却也做得有条不紊,更何况还能有个赵芡帮着做做参考。

    循序准备着两个公主的婚嫁,我还想着在宫外去找两家唱梆子戏唱得好些的,也好在阴曼和诗曼的大礼之日热闹热闹,故而也往咸阳宫外走得勤快了几天。

    说来也巧,离诗曼和阴曼的大礼之日还有三日,我去定好梆子戏的戏班子家看看他们的戏唱得如何了,恰逢咸阳城内锣鼓喧天,礼乐漫漫,声势浩大,只怕不会比过几日公主嫁人弱多少了。

    我有些好奇,咸阳城内,还有谁能这样大胆张扬,禁不住便让碧瓷跟附近布店的老板询问了一番。

    不多时,碧瓷出来,满脸写着尴尬,向我诉说时,又似是憋了笑意,只道,“这个月宜嫁女的日子也就是今日和三天之后了,匆匆的赶着在皇帝嫁女前嫁女的,正是中车府令呢!”

    “中车府令?赵高?”我亦是有些惊讶的。

    不为别的,那年陈七子在我的唆使下陷害赵高,我记得赵高可是将自己那宝贝疙瘩都给直接卸掉了,而彼时他家中尚无子嗣,如今,却凭空多出了个女儿,这可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我压低了嗓子,问碧瓷道,“赵高,不是去了势吗?”

    碧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夫人可小声些罢,那一桩荒唐事,本就是宫闱秘辛,由不得旁人说道的,更何况还是这样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事!姓赵的纵然没有那能力了,可若叫别人知道他不行,他堂堂中车府令,说出去得多丢人?那他这辈子也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想来,那女儿应当是抱了别人家养的罢,到底,还是不愿意替人养儿子呢,自家养了个女儿也就差不离了,至少,不会让人怀疑到他不行。”

    分明是个不好笑的秘密话,可碧瓷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却让我忍不住有些想笑,一时忍不住轻笑了两声,捏了捏她的脸,只道,“你这丫头,说起话来这正经的模样,当真有趣。”

    碧瓷有些不大乐意的白了我一眼,才鼓着嘴嘀咕了一句,“夫人又胡来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儿还是个丫头?”

    闻言,我也不由得怔了怔,是啊,我也好,她也好,都不再是那韶华正好的年岁。都已经过了四十岁,却是人老珠黄、容颜逝去的时候,哪儿还能用丫头来称呼?眼见扶苏和紫菀都快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也是即将当祖母的人,哪儿还能叫丫头?

    呵,不过这赵高倒是也能想,抱来的女儿也看得这么重,捧在手心无价宝、连城璧似的宠着,找的人家想必也不是寻常官家男儿,更是将声势弄得这样浩大,也不怕抢了过几日公主出嫁的风头。

    “好好好,不叫你丫头了,左右今日时候尚早,要不,咱们去中车府令家蹭杯酒?”我笑着问道。

    碧瓷性情纵然温婉,但也是个喜欢看热闹的,她嫌咸阳宫里沉闷得紧,每每我出宫时她都喜欢跟着,恨不能一览咸阳城的所有繁华!

    我笑她贪心,今日的咸阳城,早已不是往昔,光是宫殿都有二百七十余座,每一座宫殿又各有各的姿态,单单拿辛夷宫来说,在辛夷宫待了近一个月,我适才能将辛夷宫的景致记个大概,游个尽兴,那这二百七余座宫殿,想要游尽也不是件易事,遑论更有宫殿之外的人家、酒肆、戏班、斗兽场,繁华渐欲乱人眼。而碧瓷又总是时时跟在我身侧,长留于咸阳宫中,又怎能妄想而痴心看遍咸阳城的风景?

    四驾大乘缓缓驶向中车府令家,因着这是在宫外,我若再乘与阿政同样的车鸾,少不得是要招人闲话的。故而出宫时,我乘的是先前自己该乘的车马。

    赵高统管车马,自然认得这是谁该有的銮驾,远远地就在门口恭迎着,亲将我和碧瓷迎下了马车,满面堆着喜色和笑颜,“竟能得栖桐夫人赏光,奴才甚觉荣幸,寒舍亦得夫人莅临而蓬荜生辉!”

    我见着这满眼的玄红,还有那面相白净又有些凌厉刻薄嘴脸的新郎,还是跟赵高夸赞了两日,“赵大人好福气,能得此贤婿。今日本宫来讨喜蹭杯酒,赵大人莫嫌本宫贪嘴才是。”

    我被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赵高宴请宾客,纵然是将阿政放在首位的,但我之前并未听精卫言说过阿政今日会出宫来,想必阿政忙于朝政,自然也就没有搭理赵高了。赵高纵然也得宠,但中车府令,却还未能让他心悦道赏光到撇下政务来喝这杯喜酒的田地。

    虽然阿政没能前来,但我在宫中的地位,赵高亦是知道的,自然欢喜得眼角都堆出了褶子来,“夫人说笑了,夫人能赏光,奴才心中欢喜得紧,怎会嫌夫人贪嘴?若然夫人喜欢,日日能来奴才府中小酌两杯才好呢!”说着,赵高往我身侧凑近了几分,伏在我身侧耳语道,“这不是,得知夫人和圣上将二位公主的婚事定在三日之后嘛?奴才也就想着,奴才的女儿也定了姻亲,不若和身上女儿出嫁的日子挤得近些,看看能不能凑一块儿,也讨个吉利。”

    三两句话,洗脱了自己争风的嫌疑,又直言是沾个吉利的,他当真机敏于事。

    不过,本来我今日便不是来找茬的,而是当真来讨这杯喜酒,只附声畅快笑了笑,才道,“本宫酒虫这会儿馋得紧了,赵大人,还不请我入席吗?”

    赵高笑着,忙不迭的唤着自己那好女婿道,“阎乐!此乃贵客,还不快快引入上席?”

    阎乐亦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的引着我和碧瓷去落座。碧瓷这笨手笨脚的家伙,走着走着还趔趄了一回,拽着我的袖子险些摔着。

    我笑她何时脚底长了疮,她却是噤声不说话的。

    待落了座之后,并无多少人注意我们,她才附在我耳畔低喃一句,“夫人,我怎么觉得,赵大人看着夫人和婢的眼神不善呐!”

    说着,她又晃晃脑袋,兀自嘀咕道,“许,是方才我上台阶的时候绊着不知是谁的脚了,想来是踩着赵大人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