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乃万物之灵。

    一语双关、指桑骂槐这样的事儿,只要不是个蠢笨的,都会听得明白。况,芈青萝素来工于心计,又怎会不明白我是想对她下手呢?

    挽手轻轻蹭了蹭鼻梁,这玄水宫里,似乎因沾着个“水”字,便连炭火熏着,也蒸腾不出多少热气出来。窝在这玄水宫半刻,我都觉得意凉凉。

    “好一个鹬蚌相争。”我轻笑着,“可青良人,你莫忘了,现如今你手里可还有半分能将我拿捏住的把柄呢?你算计本宫与王将军,可你没想到的是,大王明鉴,不信这一套罢?”

    她似只斗得正盛的斗鸡,纵然知道敌人强大,也不愿轻易落下彩羽。因为,一旦她认了输,那她这辈子便再无斗猎的可能。

    芈青萝急剧的喘息着,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栖桐姊姊,你莫要欺人太甚!婢素来蜗居深宫,哪里有半点机会去害栖桐姊姊与王将军?”她说着,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妹妹是听说过宫妃芈氏与王将军有染,怎么,莫非这宫妃指的不是许给王将军为妾的芈碧落,而是真如世人所谬传的,这宫妃其实指的是姊姊吗?”

    反咬人一口,这倒是她最擅长的。

    不过,此刻这玄水宫里并无外人,只有芈青萝的贴身婢子,还有我和百灵几个。这番对峙,我倒觉得没有再各自冷嘲暗讽下去的必要了。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青良人,本宫不想再与你绕来绕去的了,没多少意思。”我淡淡说道,“本宫回咸阳宫时,你当时便讥诮过,言说本宫管不住宫中媵女,可你没想到的是,大王竟与你想到一处去了,这本不存在的你借以嘲讽我的顽笑话,最终却一语成谶。”

    她冷冷笑着,并不答我,闭紧了眼眸,看不清到底是轻蔑姿态,还是无奈。

    “你低估了本宫的自持,更低估了王将军的为人。这都不打紧,最关键的是,你低估了大王对本宫的情深……”我说着,睨了她一眼,她饮恨的模样,当真叫人看得好不痛快!

    “早知本宫得了这一丝生机都能重返咸阳宫,还能让大王不计前嫌,芈青萝啊芈青萝,你该是很恨的罢?恨为何当初下手不再直接下,伪造的那诏令上,就该直接写栖桐夫人芈青凰。这一道诏令下去,本宫可就真是必死无疑了呢,何必像如今这样麻烦,你再想对本宫动手,都寻不着机会……”我说着,冷笑更甚。

    百灵倒是听得怔怔的,她虽然在我面前爽快,亦能逞口舌之快,可当真让她与芈青萝面对面掐架,她定然是掐不赢芈青萝的。

    我很明白,经历过一段惨无人道的幼年后再成长起来的孩子,要么就是一蹶不振,要么,则拥有非常人所能的耐力与城府。芈青萝如是,我如是,阿政亦如是。

    她被我气得有些哽咽,“姊姊以为我真的不想杀了你吗?可那时的大王待你是多么情深,若当真直书栖桐夫人芈青凰,怕是现如今我早就尸骨无存了。大王容忍的底线,你我都很清楚!”她恨恨的,一字一顿道,“我给你留下一线生机,又何尝不是给我自己留下一线生机?更是给了大王一个看清你的机会。我想,大王亦会很想知道,你对他究竟是不是十成十的忠心,才会放任此举!”

    语毕,旁边的百灵和碧司几个早已是唬得的言说起来。

    只是她们几个再怎么嘴碎,这话到底是传不到阿政耳边去的。除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阿政是不会那样轻易的相信片面之词。这一点,我揣摩得清楚,芈青萝亦揣摩得清楚!

    她干干的苦笑两声,“此番,是我轻敌了!”

    “一次轻敌,本宫便再不会给你博回的机会了。”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芈青萝,“如你想要我死一样,我亦恨不得你死!帝辛所发明的那些酷刑,本宫恨不得一一加诸在你身上,看你怎样死得最痛苦,才足以叫本宫解恨!足以叫被你害死的孩子解恨!”

    芈青萝也冷静得差不多了,那双黝黑清亮的丹凤眼此刻只有沉着,看着我的目光亦变得十分阴冷。

    “我还唤你一声姊姊,栖桐姊姊!这局棋,不是一招两招的胜负就能定全局的,你以为你从我身边带走了高儿,你就真的赢了吗?”她巧笑着质问道。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带走高儿,只是本宫的第一步棋而已。青良人,你莫要太自负了!就你的那些小伎俩,玩来玩去不过那两招,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缓缓转了身,这玄水宫,再待着确实没多少意思了,“你身边的亲信也好、挚爱也罢、最珍视的、最在乎的,本宫都会一一将其从你身边夺走,一样不留!至于公子高,只是这其中的一小环而已,更只是个开头。”

    走至门口,我忽而回眸,似是有些惋惜的说道,“啊,下一个拿谁开刀呢?不如,就拿杜鹃罢?这丫头纵然是祖母留给我的媵女,可她对本宫的背叛,也不是第一次了。留着她,总归是个祸患,倒不如趁现在除了干净,下葬的时候,本宫会给她留个忠义的名声的!”

    猖狂大笑,拂袖离去,空留芈青萝惶惶然在这玄水宫中不知所措。

    此举只为吓她,将她唬得阵脚乱了最好。若不能唬得她自乱阵脚,那么,接下来我的动作,必然要一击即中,命中她的死穴!

    打蛇打七寸,对付芈青萝,就要以打蛇的法子来!她之狠毒,何亚于毒蛇?若然不够快准狠,谁晓得她会何时再反过头来,给你致命一咬?

    回了青鸾宫,与精卫暗中接过头之后,不由分说的便让元曼过来找了杜鹃的茬儿,杜鹃是个稳不住气性的,哪里会容得元曼无理取闹直接撒野,当下两个人便拌起嘴来。元曼心知刺激不够,上前便与其厮打,完事之后直将伤口再自行抠开了些,疼得呲牙咧嘴的拽着杜鹃来我面前告状。

    既然是无理取闹,我便陪着元曼无理取闹到底。甚至不听杜鹃的半分解释,只听了元曼的告状,便唤人将她杖责二十!

    杜鹃当时那个委屈劲儿,却又倔得嗷嗷的喊着疼嚷着冤也不肯认半个字的错儿。为将此事压下来不让阿政知晓,我又让元曼自行去她父王面前认个错撒个娇。

    在这些子女中,阿政向来是最疼惜元曼的,如今元曼和个良人厮打成这般模样,孩子又这样乖巧的来认了错,他自然不会多问什么。他专注于朝政,对于后宫诸事,若无大事,便只是一句“且凭你母妃处置去”,如此便将元曼打发了回来。

    这厢,杜鹃是想闹都闹不到大王面前去的,伤病在身的消息,想来很快也能传到玄水宫去。

    杜鹃心里委屈啊,可这委屈,又同谁人去说呢?无人可诉、愤懑满满,还被人冤枉着打得遍体鳞伤,着实可怜得紧。

    可令人不曾想到的是,次日晨起时,我才梳妆罢欲去玉和殿,玉和殿那边便闹得风风火火的,小监过来传话时身子都唬得阵阵发抖,“昨夜,有名女子于玉和殿坠亡!宫娥辨认,那女子似是……”

    我顺着发髻,不耐道,“似是什么,你大可直说。”

    那奴才咽了咽唾沫,“回栖桐夫人的话,那女子似是青鸾宫中的杜良人……”说着,他唬得又连连磕了两三个响头,“还望栖桐夫人恕罪,奴才们也不确认是否杜良人,只因那女子坠落时是面先着地,将脸摔得可怖极了根本无从分辨面容,摔得粉身碎骨的更是形容恐怖!不过,那衣着和身段,都和杜良人似极了!加之女医来验过,逝者腚上有棍棒伤,奴才们才斗胆揣测是否为杜良人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喝令道,“碧瓷,速速去看看,杜良人是否还在自己寝宫里睡着?若是不在,再派人往宫中四处找找,莫是已经在去玉和殿的路上了没叫我们遇着!”

    碧瓷慌张“喏”了声,哪里敢耽搁,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就去外头唤宫娥们一同去寻杜鹃了。

    可,青鸾宫上下寻了个遍,都未能找着杜鹃。

    百灵急慌慌的便去玉和殿了,我在等了两刻钟无果后,也匆匆赶往玉和殿去。

    玉和殿里哭作一团,还有不明始末者,则是颇为晦气的远远站着。

    芈青萝也在,微微垂着眸子也站得远远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瞥见我来的那一刹,她的眼中分明是带着杀意的!

    百灵就跪坐在那盖着草席的不远处,呜咽着伤心至极的恸哭着,一口一声“杜鹃妹妹”的唤着,语调里满是凄凉与悲切。

    小小一方草席,盖住的是那再难看清面容的尸首,盖不住的,是溢散在四周的早已干涸的血迹,还有弥漫在这玉和殿门口的血腥味儿。

    我上前,欲掀开草席辨认一番是否为杜鹃,跟在旁边的小监只道,“夫人,使不得!那东西,恶心晦气得紧!”

    我的脚步滞了滞,只道,“无妨。”

    揭开那草席,浓烈呛鼻的血腥味和逝者的惨状扑面而来,裹杂着周遭一阵厌恶的喧嚣,我才以帕捂面,缓缓盖住草席,空叹一声,悠悠然难过道,“唉……杜鹃啊杜鹃,不过委屈罢了,何至让你如此想不开,行此下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