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王翦与宫妃芈氏私奔”,这一子虚乌有的罪责,我怎会忘记。

    可明明今日白天,阿政与我还能好好交涉,如今他竟大半夜的又将王翦差遣了来,说让他来见一见芈氏,又是何用意?

    我心内难免惴惴不安,可王翦只说了来看芈氏之后,也再未提及相关,任凭我怎么问,他都只说他也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夫人,回了咸阳宫,虽宫墙内风景一切如故,可人心却是不知变了几回。”他低声软语着,颇为小心的试探问道,“这样的宫闱,就是夫人心心念念希望回来看见的吗?”

    此刻我的心内已然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都不足描述我内心不安。王翦陡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已经足够让我惊慌了,更何况如今他还带来这么个让人不安的消息,更是让我呼吸都不自觉急促几分。

    我慌得手都攥紧成拳,“这本就是归来的常态,看不看见又有何意义?本宫想做的,是拿回本宫所拥有的一切,让本宫所受的一切冤枉和委屈都翻本!”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发现在阿政的这道意味不明的口谕威逼之下,心慌得快被磨盘挤压碾碎了一样。

    王翦看我的眼神带着黯然和心疼,讪讪的,却是很不知分寸的唤了我一声,“青凰……”

    “滚!”

    我咆哮着,瘫软无力的跌坐下去,浑身早已不能自控的颤得不像样。

    王翦徘徊着,到底还是起了身,“末将去看看家妹和小公主。”

    我关了大殿的门,顾不上盥洗,便将自己扔进被窝里,一头栽进锦衾中,蜷缩着如只雪地里的猫儿。惶恐和畏惧在这浓浓的黑里朝我袭卷而来,疯狂如蚁般啃噬着心头,千抓百挠的滋味让人疯狂想喊却吠不出任何声音!我以为的胜券在握、我以为的必然,我怎能接受这其中再生变故?

    宫妃芈氏,他是当真准备将我送给王翦吗?可他明明是恨极了王翦与我之间的暧昧的!

    我慌得呼吸都变得紊乱而急促,却不知什么时候,一双莹莹玉手将这锦衾揭开,捧着幽幽的烛火放在我床头,温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缘何王将军进来一趟,夫人便魔怔了?”

    我撑着发糊的双眼坐了起来,涕泗交集,无助感让我本能的捉着精卫的手,“精卫,大王是真准备将本宫废了吗?到头来,他诚然是不舍得杀我,可却准备直接将我舍弃吗?他若真要这样做,还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我抱着精卫,泣不成声。

    精卫略有些颤巍的拥着我,“夫人莫慌,夫人若先慌了,岂非叫外人看笑话?如今谁都不知青鸾宫内究竟发生过什么,只要她们不知,咱们做什么都来得及!”

    她的话叫我幡然醒悟,对!青鸾宫内发生了什么,外人如今一概不知。我若想扳回一句,趁着所有内幕还未扩散开前,稳住局势亦不是不可能的。

    而我坚信,此中捣鬼的必然少不了芈青萝!莫不如,我先拿芈青萝开刀!

    情绪渐渐平复,我的语气毅然决然,“精卫,明日早些为我盥洗梳妆,我要去玄水宫走一遭!”

    精卫喏了声,伺候我躺下了,掖好被角,才灭了烛火出了门子。

    窗外的北风还在呼啸着,呜咽如鬼哭似狼嚎,扰的人在冬夜里也睡不踏实。大抵,这才是我该过的日子,一步一血莲!

    狂风洗涤后的咸阳宫分外宁静,尤是在晨时,安然得让人心神旖旎。

    精卫起得很早,我睁开眸子时,她便揣着手小心谨慎跪在床前等候着。见我起来,她也只是起身去兽炉前将捂热熏香的衣物取来,替我更衣。

    暖暖袭人香紧紧缠裹着,即便是在冰棱未消的冬日,我也没有尝到半分寒意。

    回到青鸾宫,到底比外头睡得舒适、安心了许多。

    特意唤了杜鹃来同我一起用早膳,她对我今日的举止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多问。我见她小心翼翼,才对她道,“早膳吃饱些,才有力气去会一会那贱人。”

    她怔怔的顿住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喏了声后才颇为欢喜的捧着粥盅欢喜用起了膳。

    拾掇一番,我才带着青鸾宫一众人往玄水宫去。

    阿政想在咸阳重现六国各自风采,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只是我不曾想到他会将这玄水宫建得如此富丽堂皇。金装玉裹之下,宫娥彩女数不胜数,光是打理这宫中的女婢就是青鸾宫的两倍有余。宫墙深深、绿水缠绕、依依杨柳还未绽开撩人姿态,这玄水宫果然修葺得恢宏磅礴。

    来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们带着一行宫娥进去时,正好撞见公子高的乳母正拿着根小竹条狠狠抽打着公子高的手心,疼得孩子歇斯底里哭喊着,却不敢跑开半步。

    我冷笑着,扬开了嗓音讥诮道,“奴才教训起了主子,这是哪儿的规矩?”

    那乳母本是背对着我们的,听见我这声不冷不热的讽刺,顿然冒了火,扬着小竹条转身便咒骂道,“你又是哪一宫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竟跑到我们良人这儿来闹事?奴才管教公子,是良人吩咐了的,怎么,可是想一起挨挨我的教训不成?”

    咸阳宫庞大如斯,那妇人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只是她敢嚣张到如此公然的挑衅主子,光这一点,我今儿不治治她,就不足以整治咸阳宫的坏风气!

    我尚未开口,画眉这丫头倒是一贯的猖獗,气不过便怒骂道,“我呸,狗奴才,给你点儿颜色你倒真敢开染坊了。去将你主子叫出来,看你主子是先治你还是先治我!”

    “画眉,莫要逞强!”我悠悠的制止了画眉,“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颜面,她既然说是青良人指使的,若本宫只治了她的罪,岂不是让青良人回头再找个恶毒如斯的妇人来继续欺负公子高?”

    画眉得意的笑了笑,噤声不语,那妇人估摸着碰到了硬茬儿,正琢磨来人是谁,却也不忘骂骂咧咧道,“我们良人在这咸阳宫得大王独一份的宠爱,哪个不要让我们良人几分?就算是遇着了青鸾宫里那位深居简出的那位灵妃,她又何尝不要忌惮我们良人几分。”

    我听得憋不住噗嗤便笑了出来,巧笑着瞥了百灵一眼,“灵妃,你还不说两句,可是要人家欺负到你头上来你才肯吭气儿?”

    闻言,那奴才瞬间便变了脸色,霎时面色苍白,慌慌张张欲跪下,却到底还是硬撑着,嘴角抽抽着骂骂咧咧道,“灵妃都没说什么,你又是何人?再者,奴才管教孩子是良人授意,”

    百灵也是一副听戏的模样,巧笑倩兮,半掩面容铃铃笑道,“姐姐莫要打趣我了,这奴才才都说我要忌惮她主子两分,我若不收敛点儿,待会见着青良人,可要如何开口呀?”

    我冷笑着,再不理会那妇人,不消多想都知道她如今该是个怎样的惴惴不安模样。看着公子高小小的人儿还在抹眼泪,我浅笑着朝公子高招招手,用看扶苏儿那般温婉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低唤道,“高儿,来,过来。”

    嬴高停滞着踯躅了一刻,眼中饶带着余悸瞥了一回他乳母,我又鼓励他道,“高儿不怕,本宫在这儿,谁都不敢再动你分毫!”

    得了我的鼓励,嬴高才揩了把泪,小奶声呜咽着唤了声,“夫人!”才撒丫子朝我奔了过来。

    那妇人顿然吓得身子都一个趔趄,我蹲下将公子高抱起,才听那妇人嘀咕道,“夫人?这宫里哪来的夫人?莫非是栖桐夫人?可她不是重病卧床不久于人世了吗?”

    执袖揩干公子高面上的泪痕,我才半笑不笑的对百灵嘀咕了句,“妹妹,你瞧瞧,本宫不过是在宫中静养了半年,怎么就被外头讹传得快死了?这宫中的人心呐,还真是难测,多的是人可在巴巴的盼着你死呢!”

    “蕊儿,退下!”

    一声呵斥乍起,我抬头望去,这熟悉的声音可不正是我久违的妹妹的叱责!

    那奴才得了主子的庇佑,哪里还敢耽误半分,双手作揖喏了声就欲退下。

    “慢着!”我呵斥道,“本宫知道青良人护短,可今日,这狗奴才不识好歹顶撞了本宫也就罢了,还以仆压主,欺上罔下的,在责罚公子高。今日本宫若不治一治这不晓天高地厚的狗奴才,怎可消公子高的心中抑郁?”

    芈青萝高高站在那台阶之上,看她的模样,颇有几分嚣张得意姿态。尽管看见我时有几分惊慌,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再看我时,眸中只余熊熊燃烧的怒意。

    半年不见,她倒比从前更娇媚了,仿佛被掩埋的华光顿然被释放,璀璨着夺人眼球。

    我朝杜鹃使了个眼色,杜鹃意会,接过嬴高哄着。我对杜鹃道,“公子高年岁尚小,待会儿惩治这老奴才莫吓坏了他!你将他带下去先玩会儿,用午膳了再带回来。”

    杜鹃领命,匆匆抱着嬴高便欲出门。小家伙黑黝黝的眼神带着几分忌惮的打量着我,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亲近。

    四目相对,两两之间岂是短兵相接可形容?

    她披着玄色镶金回纹的罗裙,步步摇曳生姿,妖娆着踱步到我跟前,让我更看清了几分这狐媚子的模样。雕琢得再如何华美精致,到底也掩盖不了她那颗黑得滴墨的心!

    “姐姐打算如何教训妹妹宫中的下人?”她邪笑着,唇角勾起一抹不屑。

    我冷笑着,丝毫不将她这傲慢姿态当回事儿,悠悠然开口,冷声只道,“画眉,将这顶撞主子、欺压王嗣的狗奴才给本宫就地杖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