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能力在咸阳宫外动手、又有足够多理由向我下手的人,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芈青萝。

    她恨不得我死,一如我恨不得她死。

    “姐姐,那郑七子之死又该如何解释?青良人与郑七子平生无冤无仇,栽赃嫁祸选谁不好,为何要选到郑七子身上?”百灵皱着眉问我道。

    这便是个疑惑所在,尽管我有所怀疑,可我还不能确定是否就真是那人。

    “郑七子之死不见得是芈青萝的嫁祸,很有可能,是赵高搞的鬼。”我深深吸了口气,“郑七子在这宫中与之有血海深仇的,便只有赵高。大王想要找只替罪羊,赵高顺水推舟的将这罪责推到郑七子身上,亦是有可能的。依我之见,此事很有可能是芈青萝于赵高联手了。”

    赵高断嗣一事,是我唆使郑七子去陷害他的,他定然是对郑七子恨之入骨。故而,若是赵高对郑七子下手,亦不是不可能了。

    如若当真是赵高动的手,那赵高此人城府之深、手段之毒,我也该加倍小心才是。见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他不是个什么善茬儿,纵然他在人前总是一副奴颜卑膝的谄媚样儿,可眼神是欺骗不了人的,他那双眼睛,看人时无时不刻的透着算计的意味。

    百灵几人唏嘘不已,可我心里却暗暗有了些思绪。

    如若当真是赵高和芈青萝联手,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赵高对芈青萝,并不见得就是诚心合作的,毕竟,阿政当初拿个阉宦的名来给自己孩儿取名,对芈青萝是莫大的侮辱,对赵高,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侮辱呢?贬低了公子高和芈青萝地位的同时,无形也是在讽刺赵高本身。

    故而,赵高应当也是恨芈青萝母子的罢,不说恨,起码的不喜是有的。他若和芈青萝合作,我断定其也不过为铲除郑七子报复她罢了,他既和芈青萝合作了,对芈青萝的底细多少比我们知之更甚。若将此作为一个切入口,指不定便能事半功倍,扳倒芈青萝。

    只是,如今我尚没有足够好的筹码让赵高和芈青萝反目,待我想好了计策,再加之有足够的证据和把柄了,再行联系赵高,铲除芈青萝不迟。

    在屋内围着聊了大半个时辰,身子也乏了,腹中亦空空。起身散了,让精卫去准备晚膳时,开门却见杜鹃摸着个布包,匆匆忙忙往外躲去。

    她之模样颇有些贼眉鼠眼,看着不得不叫人起疑,尤其在撞上我的眼神后,她惊得几乎没踩下台阶一脚空,只吞下半声未喊出的惊吓。

    “杜妹妹,天色不早了,你这是准备往哪儿去?”我浅笑着问道。

    杜鹃见着我们四人从内殿出来,先是惊吓,旋即是一丝看不清的愤懑,她的胸膛急剧起伏着,将手中东西往身后藏了藏,嘴角往下撇着,徘徊良久,却都没能说出话。

    我缓步下了台阶,青鸾宫内一行人的目光都跟着在她身上转。她眼内的那丝愤懑我是没有看错的,若我没猜错,她定是心有不甘我们四人议事却未叫上她。

    杜鹃本就不得我信任,她如今行事作风又这般古怪,实在难以让我安心与她交涉。此番谈事不叫上她,权当我对她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不做出过分举动,念在主仆情分一场,我还是不会怨她计较她的。若是她执意往网上撞,那也别怨我不念旧情了。

    我缓步靠近她,步步紧逼着直至逼得她退至靠着廊缦,退无可退。

    “杜妹妹,你与本宫该当是同心的,如今拿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竟也要瞒着青鸾宫一众人了吗?本宫若计较了,唤一声有窃贼,你的罪责怕也是不轻的。”我浅笑着,在她耳畔喃喃道,“杜妹妹总归还是不想你我二人之间,撕破面皮,叫外头人看笑话罢,嗯?”

    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眸中半含委屈,哽咽两声后,索性便将那布包摆到前面来。

    “夫人总归是信不过婢的,竟会怀疑婢盗窃宫中物品。夫人且打开了瞧瞧罢,这些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是婢亲手做的,唯一拿了青鸾宫内的,也就只有前几日精卫姐姐送婢的一盒金疮药了。”她眼眶泛起了红,缓缓将那布包吐开,呈递在我面前。

    那是件缝纫并不很好的孩童棉中衣,针脚有些粗糙,女做得还不如我精致。杜鹃善调香,针线活她不精倒是真的,可见这件小小的棉中衣是她自己做的。除此外,就是金疮药和几样小糕点了,小糕点做得倒是颇为别致,与她精致的性子也相符。

    我简单看罢,随手挑了挑确定再无旁物,才问道,“这孩童的衣服,你是做给谁的?”

    她揩了把泪,“夫人若有疑问,不若跟婢走一遭罢!”

    我点点头,带着精卫随杜鹃出了门。门口侍卫本想阻拦,可我只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老实了。

    她走得很快,冬日寒风凌冽也没能阻慢她向前的脚步,轻车熟路的,可见她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脚步是我很少踏足的地方,我心中正疑惑着,不多时便被她带到了一个后门。

    她站在后门左右敲了敲,又趴在门缝上瞧了瞧内中,这才捏细了嗓子,从喉咙里迸出一阵清脆的鸟儿啁啾声。她学得极像,若不仔细辨认,是很难发现这是人为学的。唯一的破绽就是,冬日里又怎会有这样清脆的鸟鸣呢?不过,习惯了鸟语虫鸣的宫人,大抵也是不会去注意此乃人为的。

    片刻后,那后门吱呀着转开来,从内探出的一个小小人头,却是公子高。

    我心内着实吃惊不小,精卫这才若有所思伏在我耳畔呢喃道,“是了,绕了这么大一圈儿,绕到的正是玄水宫的后门。婢这段时间都在禁足,即算不是禁足,也甚少往这边走,方才怔怔的居然没有认出来。”

    “良人今日来得好早,不过好在,我母妃方才出门了,若是良人再来早半刻,便要被我母妃撞见的。”公子高稚嫩着一张孩童的脸,对着杜鹃笑得很开怀。

    但在瞥见我们之后,他却有些警惕的往杜鹃的身侧缩了缩,有些怕人的模样。

    杜鹃浅笑着,慈爱模样宛若个母亲,她伸手缓缓摸着公子高的小脑袋,又捏了一回他的面颊,才笑道,“放心,在叫你之前,我总是看过门内是否有你母妃的婢女跟着的,若有人跟着,我也不会贸然唤你出来。”

    说着,杜鹃吐开那包袱,一一摆在公子高面前,“前几日看你穿得有些单薄,也不知照顾你的乳母是怎么当的,不怕你着寒气。”未了,她拿出那件棉中衣,二话不说娴熟的给公子高解开衣衫,替他加在了其中。

    孩子还是有些警惕的盯着我和精卫,他警惕的眼神似只离巢的小豹遇上了豺狼般,带着些微不善,却又有着掩饰不住的害怕。

    待杜鹃给他加好了衣衫,杜鹃瞧着孩子还一脸警惕模样看着我,杜鹃才蹲下身子来,牵着公子高的小手,笑道,“高儿不怕,你从前还给夫人磕过头的。夫人以前待你也不错,不是吗?若不是夫人让我关照你,我总归是出不得青鸾宫的,你不许这样看着夫人。”

    她的话很是管用,简短两句,公子高眸中的警惕便消散了不少,这才点点头笑着接了杜鹃手里的东西。看来,他与杜鹃感情倒很好,又这样信任杜鹃,可见交情不浅。

    “里面是些你爱吃的糕点,还有金疮药。你母妃近来还有打你不曾?”杜鹃关切的问着。

    公子高抿嘴点点头,“昨日夫子教的东西我没全背下,背错了两处,还漏了一处,被母亲打了三十鞭。”说着,他颇有些委屈的摸了摸腚,“乳母也不大管我,还总帮着母妃一同教训我。”

    杜鹃听得心疼,搂着孩子反复摩挲着他的小脑袋,“自己回去记得好生上药,良人没用,没多少权势,不然责令你母妃换了你乳母也是好的。”

    我就这样看着杜鹃和公子高在我面前相惜许久,杜鹃不敢多留孩子,只说怕被青良人发现,才叫孩子早些回去了。归时,精卫与她互相扼腕叹息着。

    青砖石、红琉瓦,盖起了一片辉煌,却也围起了个中丑恶。

    芈青萝啊芈青萝,我以为你不喜自臻和自挚这两个孩子,是因他们本就是长安君之遗孤,你被长安君虐待得害怕了,才狠得下心对孩子下手。可如今看来,你对嬴高都是这样狠心,如此,我除了你,你倒也不算委屈。

    “自大王令公子高与公子扶苏同上学堂,青良人对公子高的要求便渐次严苛,乃至如今的变本加厉。夫人,婢诚然是看不下去这孩子这么小小的年纪,就经常被打骂欺负……”

    这是杜鹃之后同我楚楚可怜模样的诉说,只引得精卫嗟叹好几回。

    可我并不信她,只因她今日匆匆模样做得有些太露,反而引人怀疑了。青鸾宫这么长时间的禁足,她之前去看公子高,应当是翻墙出去看的。今日青鸾宫虽解了禁足,可我记得阿政的解禁令还未下来,她便欲正大光明的从正门出去,还做出那样畏畏缩缩的模样,如若不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又是为哪般呢?

    我冷笑着,虽还猜不到杜鹃的用意,可多少对她留了个心眼儿。她的言行,我当更多两分小心才是。

    用罢晚膳,青鸾宫的禁足令才落实下来,虽来得晚了些,可这边更让我确信了杜鹃有鬼。好不容易得了清闲可以安然在殿内看会儿书,却见王翦孤身一人进了青鸾宫,径直朝着我这边来。

    我放下书卷,不待我开口呵斥些什么,他便无奈道,“大王令末将来的。”

    “大王让你深夜来青鸾宫内作甚?”我听得有些迷糊不解。

    “大王让我来告诉家妹一声,族人如今都安然回府了。”说着,王翦垂下眸子,“大王还说,让我再来看一眼芈氏……”

    再来看一眼……芈氏?我只觉心内咯噔一下,顿然如雷劈般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