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杀了她!莫说是承认昨夜所发生之事给她个名分了,他怒起来,连她的性命都准备结果了!

    我几经抵挡不住心头的嗜杀之意,可听到不远处阴曼的嘤咛啼哭,还有扶苏受惊之后呆滞而木讷的神情,元曼眼中映衬的汪汪大火。青萝,也是有孩子的人,那两个双胞子,没了父亲本就可怜,莫非如今要连母亲都失去吗?

    “救她!”我咬唇看着阿政,“就算她要死,也不该让她死在咸阳宫。”

    “你……”阿政被我这话哽住,怒目而视我,我被他瞪得发毛,可到底也倔着性子硬抗下了这目光。

    只消一眼,画眉便明白我的意思,尽管她眼里有再多的不屑和愤怒,却也气鼓鼓的夺过宫娥提着的一桶水,从头浇了个透透彻彻,**的冲进火场里。

    滚滚浓烟里,画眉将那白绫截断,芈青萝便沉甸甸的如软蜡般砸了下来,几乎是连背带扛的,画眉将芈青萝弄了出来。

    她在浓烟里呛得奄奄一息,满面都是烟灰,泪痕夹杂着灰烬在火焰中烤红的面颊,显示出她劫后余生的疲态。

    精卫叹息着,到底还是端了杯水给她解渴。阿政颇有些不悦的别过脸去,我站在阿政身侧,不想与他讲话,更不想搭理芈青萝。

    喝了口水之后,芈青萝总算缓过来了些,只是喘息依旧,呛着哭声,蜷缩在原地,呜呜咽咽哭道,“大王何必救我?”

    画眉气得骂了声,“你以为大王想救你呢?若不是夫人心善,你如今早在那火场内烧死了!有时间惦记大王的垂怜,不若感激感激你不知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有个好姊姊罢!”

    画眉向来说话凌厉,若不是青鸾宫内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怕是早憋不住的要爆粗口了。

    芈青萝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转瞬即逝的怨毒。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可那一瞬,我确信我是看清楚了的。

    我的手动了动,以为是阿政牵过来的手,正欲甩开,却只感觉那一小点绵绵柔柔的攥紧了我的食指,“母妃,母妃别生气了。”

    灭火时那水浇着的漆漆声,卷夹着断断续续的噼里啪啦爆鸣,配合着芈青萝幽咽的哭腔,倒是显得有几分悲切。

    她的眸子里闪着婉转的光,斑驳起星星点点泪痕,“姊姊怜我。”说着,她叹息着揩了一把鼻涕,“可姊姊不必再维护我了,晨起时大王对侍郎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是了,民女不过一介贱民而已,更是大王的弟妹、夫人的亲妹子。可我与大王发生那般不洁之事,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的。民女命贱,纵然被轻易抹杀了,也是不要紧的!”

    说着,芈青萝哭得更悲切了。

    我听得有几分心烦意乱,因着救火,这青鸾宫内的人比往昔足足翻了好几番,人多口杂的,她却在此时哀嚎起这事儿来。

    我能封得住青鸾宫内宫人的口,可是这咸阳宫内,宫殿无数,宫人更是不胜数,如今这么多人在这青鸾宫内,若当真想如阿政所愿,若然不尽灭口,怕是难了。

    不待我想好怎么解决芈青萝,却听她哭腔着,话锋忽而一转,“大王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民女不怪大王,到底,民女配不上大王。”

    穿上裤子就不认人?这算几个意思?

    此话甫一出口,我和阿政双双黑了脸,可芈青萝却丝毫不知耻辱般的,还欲将话继续下去。

    “大王不认民女,于大王不过是个一夜风流的梦罢了。可民女到底是长安君的妻,家中更有长安君遗孤二子。大王抹杀了我不要紧,于大王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场梦,可于民女,却是毁了民女的一生。清白也好,名声也好,家庭也好,都被大王亲葬送了……”芈青萝说着,哭得更加悲天抢地了。

    而青鸾宫,火势渐小,众人的注意力自然是集中到了芈青萝和我们这边。

    芈青萝每多说一句,阿政的面色便加黑一分,而我,则对方才没杀死芈青萝的情绪更后悔一分。

    “大王作甚要救我?我死了才一干二净,两个孩子也就被遗弃送人了算了。反正,青萝命贱,自小也就是被人抛弃的命,只可惜了我的孩儿,要倒我的覆辙……”芈青萝哭得愈发肆无忌惮。

    正当我恨恨的咬着牙时,芈青萝手中已然不知何时多了个锋利的簪,直直的指在自己喉头,眼见着就要扎进去,“姐姐,这一世我到底没能报姐姐和祖母的恩情,愿下一世,我能还了大家的恩情罢!”

    说着,她眸子里闪过丝丝绝望的神情。眼见着那簪子入肉,猩红点点泛了出来,阿政却只手将腰间佩玉甩了出去,径直砸在她要刺自己的手上。

    “想死在青鸾宫吗?别脏了青凰的地方。”阿政要么便不开口,但凡开口,言语之狠戾,却是教人心寒。一字一句间,虽不见狠毒,却字字诛心。

    看着芈青萝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我也不知怎的,竟软了心。

    “封她为青长使罢。”我忽而别过头去,叹息一声。

    别人不知道,可我清楚得很:长安君之死,是与我和阿政都脱不开干系的。而将芈青萝安排了嫁给长安君,则是我与祖母一手策划。

    从头到尾,芈青萝都不过是颗可怜的棋子,被我和祖母一手操纵着,注定就得不到幸福的棋子。

    她如今悲惨结局,诚然是我和祖母一手造成的,而如今她虽说话难听了些,到底也是字字句句都没有假话的。她若当真被阿政随意打发了,于她,本就是比死更痛苦的事儿。

    阿政竖起眼睛看着我,额角的青筋不断的在颤抖,“青凰,你疯了不曾?”

    “我没疯。”我声调冷冷,不知怎的,竟也学了芈青萝那一句,“大王做都已经做了的事情,难道就担不起吗?穿上裤子,就不再认人?”

    “你!”阿政顿时被我闹得气结。

    他眼睛有些猩红,但到底压抑着眼底氤氲的怒火,将我牵着走到一侧。

    “青凰,政……政是怕你委屈……”他的语调缓和了许多。

    然,我听着却也不过尔尔。

    我牵强的挤出一抹笑,“阿政,诚然,委屈不委屈的,我现在已经受了委屈了。若然真要责怪,就怪这世事弄人罢!青凰爱着阿政,故而青凰能体谅阿政。阿政不需多为青凰考虑,只要莫一次次叫青凰心寒就好。哀莫大于心思,阿政,对着你,青凰怕是永远做不到的。”

    若然不是旁边那么多人看着,我想我大概又是要哭出来的。

    可我不想在众人面前哭,尤其是芈青萝面前。若然那样,我觉得我才是真的输了。

    “她不过就是想留在咸阳宫而已,留在阿政身边罢了。”我凄凉的笑了笑,“她要这名分,就给她个名分罢,于我而言,阿政身侧的女人千千万,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阿政动情的颤了颤唇,想将我拉进怀中。

    这回,我没有拒绝,只是埋头在他脖颈间,低低哭着,“只要阿政的心里,最牵挂的那个人是我,是我芈青凰,我便满足了……”

    这段闹事,终究就此了了。

    阿政一如既往的去忙他的正事,我统领着咸阳后宫,芈青萝,则成了青长使。

    至于杜鹃,也在不久之后被我安排了去给阿政侍寝,她的地位起点比芈青萝高,次日即被封为杜七子。

    我将她打发到了比较偏远的一处宫殿,她也不埋怨什么,只是兀自在我宫门口跪了整整一日,再收拾了东西悄悄去了。

    我看着被烧毁了小半边的青鸾宫偏殿,那被绞断的半截白绫尚挂在房梁上。

    宫殿被烧得厉害,然,那白绫并未熏黑得十分过火。

    我知道此番我是被人耍了:阿政与芈青萝一夜**时,紫苏完全有理由可以阻拦的,然她那日却不见人;次日芈青萝要自尽,待宫殿都烧了小半边,她才上吊,被紫苏砸开门看见,要死不活的模样被救下;再之后,闹大了事情,迫于无奈便只能许她一个名分了!

    这就是个预谋完善的陷阱,我怎可能看不透,可到底,这一回,她算计得太准太狠,连我的心软她都料到了,我就这么被牵引着鼻子,被她们带入圈套里。

    我算是半推半就的入了套,可这一次,就当是我对芈青萝所做过的事的后悔而作出的弥补罢。只此一回,只此一回而已。若然以后她再有什么过分之举,我必然再不心软!

    我狠狠地咬着牙,直至咬得腮帮子都痛了起来。

    那之后,阿政还是时不时的来青鸾宫看我,可却不久留,也不与我多说话。我能感受到他的关心,甚至在夜里,他悄悄地为我来掖过几回被子我都清楚。只是,到底心里还是隔着一道坎儿,膈应!

    在我以为芈青萝之事会就此罢了的时候,四个月之后,芈青萝大着肚子出现在青鸾宫时,再度搅起我那内心翻涌的恨意,我才知道我这一遭被人算计得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