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压低了声线,一步一颤走到我身前来,看着她几近要爆发的哭腔,我只得比划着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里面**正憨,若在此时打断,这罪责少不得要怪罪到我身上。

    杜鹃满眼泪眸,凝视着我,声音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迟蝉,“夫人,这就是夫人给婢安排的圣恩?夫人若是不乐意,大可不必给婢许下这空愿头的好,缘何自己说出去的话,却半分都做不得数了,还要如此来戏耍婢?”

    她满眼泪花,似是我做了多大的背叛她的事儿般。可孰知,我才是那个最受被动感觉背叛的那个。我的夫君,挑上了我那带着孩子的寡妇妹妹。

    我压抑着心头火,杜鹃却咄咄逼人的上前来,“婢就知道,婢不是从小跟着夫人一块儿长大的,到底和精卫画眉百灵姑娘是有所不同的。可再怎么说,我也跟了夫人这么些年了,哪个时候不是老实本分的,夫人就这么狠得下心来作弄于我?”

    她盛气凌人,眼看着就要压不住声音。

    我横瞪了她一眼,虽自己快被这情绪给怄得想吐,却只得怒骂了句,“我作弄你,于我有半分好处吗?”

    话甫一出口,杜鹃怔怔的,竟半响没了言语。她握着拳,浑身抖入筛糠。但见她泪如溪水般席卷而下,捂着嘴,带着哭腔就这么跑了。

    留我站在原地,这尴尬之人一走,我却再没半分力气支撑下去,身子一软,几近摔着。

    精卫眼疾手快在身后扶住了我,她的面色也甚是难看,只是低低的在我耳畔呢喃着,“夫人,保重身体要紧!”

    我似个被抽干了力气的人,软绵绵一条,连行走都失去了方向,不知该迈哪条腿了。可我没有哭,我知道,这青鸾宫内,十几双眼睛看着,我也不能哭!

    精卫一步一颤的扶着我回了殿内,将大门关上了,我才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在锦衾中释放出来。

    明明……明明昨日他还是那般的坦诚面对我的,甚至直言警告芈青萝,不得再叫他政哥哥,因为我不喜欢!

    他的话,难道就这般如儿戏吗?自己亲姨妹子也就这样下得去手?

    我听见画眉和精卫起了争执的声音,画眉那尖利的声音在外吼着,“难道就这般看夫人受委屈?我早就觉得那芈青萝不是什么好鸟了,现如今到好,眼睁睁的要欺负到我家夫人的头顶上来?你看得过去,我可看不下去!”

    精卫那温婉的声音此刻也提高了好几度,只是在画眉的嘶吼面前,显得稍微有些绵薄,可理据依旧,“你看不下去,那你想怎么办?莫非,让夫人冲进去将大王从床榻上拉下来?”

    画眉噤了声,可仍旧气呼呼的喘着气儿,颇不顺心模样。

    “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夫人受欺负?”画眉有些不甘的骂了句,“那芈青萝本就是个卑贱的乞儿,若非夫人和太后娘娘怜悯,能到如今这地步吗?根本就不可能!她如今竟还想着爬到夫人头上来,简直欺人太甚!”

    她们的争吵愈发喧嚣起来,而我,竟在这喧嚣中,渐次沉睡过去。

    一夜无梦,可这一夜无梦的感觉,却比夜里有些梦可做还难受。

    待我醒来时,精卫伺候着我盥洗穿衣,我如个物件般,被精卫拨来摆去,本该去玉和殿受各宫妃请安的,却在打开大殿门的那一刻,见着阿政从偏殿出来。

    他的眼神撞上我的眼,闪过一丝惊慌错愕,我心内顿时一阵恶心起,转身进殿内便将门关上了。

    精卫和画眉还在外头,不过片刻,便听闻阿政的声音在外头嚷着,“画眉,开门让我进去。”

    画眉不答话,然,身影却依旧在门前挡着,严严实实的。画眉是我几个婢子里最敢毫不顾忌的护着我的一个,护着我的时候,她想的从来都是我不该受这伤害,而不曾想过她做这些的时候会有何惩罚。

    阿政低沉的嗓子再度威压,“画眉,听见没,给我让开!”

    说着,又闻他紧接着威胁精卫道,“精卫,你向来是懂事的,怎的如今也如此不知分寸了?”

    说着,门前的虚影晃了起来,眼见着画眉就要被扯开,却闻得外头一阵剑出鞘的声音,寒光一闪,但闻画眉道,“大王想做的事儿,从来都是没什么做不成的。如今大王非要过这门槛儿,画眉拦不住,但画眉想只身拦住的,不是大王与夫人之间的槛儿,而是拦住夫人此刻的伤心,莫让人再揭开伤疤,然后撒盐了……”

    画眉的一番话语,不卑不亢,言语甚至不曾有一丝颤抖。

    虽昨日精卫与画眉吵过一场,如今却也与画眉站在一边,“大王此刻还是莫再伤夫人的心了罢,夫人昨儿哭了一夜。大王若然真要过去,我与画眉是拦不住的,大王且从我二人尸体上跨过去就好。”

    我听到阿政气得掷剑在地的声音,听到他叹息跺脚的声音,更听到他在门口急不可耐的烦躁的盘桓。然,被画眉和精卫拦着,始终进不来我这门。

    我悠悠的,竟不知往哪儿去,故又踱步回了寝宫内。

    抱着枕头,我似个无助的孩子般,没有慌阵脚,但却不知该自己该如何自处。

    盯着那残烛,眼内明晃晃的一点,渐渐模糊,最后又沉沦入梦乡。再醒来时,已然是晌午,阿政就坐在我床头。

    “我翻窗进来的,画眉和精卫并不知。”他着急的如是解释道。

    我却神色冷冷,“大王今儿不用上朝吗?”

    他往我身边坐了坐,想伸手来拥住我,我却不自觉的往其中躲了躲。他刚碰过我那不知廉耻的妹妹,也不嫌自己脏!

    阿政叹息一声,讪讪的又将手收了回去。

    “青凰,昨日紫苏温了壶酒来,我也未想那么多。青萝在殿内,问我可否讨杯酒喝,我也未多想。却不料,这酒内……”他惶惶然跟我解释着。

    我没看他的眼睛。

    我是在害怕看他的眼睛。

    万一,万一他的眼神闪烁,他是在骗我了?那样就是最糟的结局,我更不想看到。或许,我也已然失去了勇气再去多看一眼。

    我低头绞着手指,拳却不自觉的攥了起来。那睡过半天的嗓子仿佛被人堵了半边,开口时声音沙哑得犹如破风车般,“阿政,你觉得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吗?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叹息着,“纵然我身为帝王家的女人命,可我还晓得丝丝礼义廉耻,更晓得,你昨夜做的事有多肮脏龌龊。”

    他默了半响,叹息着,“青凰,是政的错……”

    我抬眸,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此事跟我认错。

    傲气如帝王,我诚然,是没听过阿政认错的。此刻,他因为芈青萝的事,竟也学会了低头。

    眼神再度相视,我看到的是他眼内的真诚和悔恨之色,还有……对我的担忧。

    我是不是,因为此事闹得过狠了些?看着阿政如此模样,我情不自禁的开始心疼,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叫我牵挂惦记。

    是了,他是我最爱的人,此生唯一爱的人,我怎会因着如此的事,而真的责怪于他了?谁的错如今已然没了计较的必要,只是该如何收拾这结果,才是摆在眼前的一道难题了。

    我将手向他的方向微伸了伸,他急啄啄的就牵住了我的手,凌厉的剑眉中带着丝丝柔情,看着教人好不心疼模样,“青凰,政的错,政对不起你……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政,告诉政,好吗?”

    他的眼神叫我心疼,我到底……是怪罪不起他了。

    叹息了三声,我才忍不住道,“阿政,我虽为夫人,早在被祖母带在身边时进清楚了自己的命运,知晓自己诚然是不会独自占有你的。可,芈青萝,到底是个寡妇……还是你的弟妹……更是我的妹妹……”

    他微微低垂下头,“政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昨日,你明明说的是安排杜鹃侍寝的,可政将将喝了两杯酒……”

    我伸手微微堵住他的唇,棱角分明而略微有些薄的唇,“哀莫大于心死,阿政。青凰此生就注定了是你的人,不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命,我能看得开的。只是,芈青萝……还是需要给我些时间。这一回,我且不与你计较,可此种荒唐事,再不能有二……”

    阿政叹息一声,“此事,封住宫中所有人的嘴罢。政会给她许多金银补偿的,可她不能留在咸阳宫。”

    我还没想好对策,他已然决定封口。

    对于这结果,我只能选择默认。大王占了弟媳,这话传出去,得多难听?

    沉默时,阿政却将身子往里挪了挪,拥住我,“青凰,不要说此生你是我的人,政如今愈发觉得,离了你,多少人在政身边都是空的。政……恨不得你生生世世都是政的人……”

    我与他相拥着,泪水再难止住。

    正感伤时,忽闻外头喧嚣一阵,却是青鸾宫内一应宫人叫唤着走水了的声音。我心内一惊,与阿政对视一眼,自亟亟往外头撞了出去。

    浓烟滚滚从窗口冒了出来,恰恰是芈青萝的那一间偏殿。阿政额角青筋暴起,但见紫苏帮着一起端了水盆去救火,手未抓紧,那水盆脱手而出,径直将偏殿的门砸开了。

    殿内,只见一女子和着中衣,三尺白绫悬在了房梁之上。

    紫苏急唤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有人自尽!”

    可那人的脚还在火光之下微微蜷卷,并未死透。寻死之人,不是芈青萝还能是谁?我虽厌恶极了她,到底也算是我妹妹,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

    “画眉,救人!”我冲着不远处冷眼旁观的画眉吼道。

    然,阿政却忽然伸手,拽了我一把,眼神里透出的,是凉凉的浅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