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架在嬴端的脖子上,她自然是不敢乱动的,眼瞧着如今的形势要往好里收,起码目前不会拼个你死我活,故而伸手微微将剑挪移开了一点,糯声道,“栖桐姊姊,有话好说便是,何故舞刀动枪的,妹妹受不起这惊吓。”

    我冷眼瞥了一回那铜铃,收了剑入鞘,杜鹃接过重替我挂回了墙上去。

    百灵清清嗓子,在我耳畔呢喃道,“夫人,夫人千金之躯,与那粗人耍刀弄剑的,万一误伤了自己如何了得?”百灵颇为担心之态,“方才那话,且随口言谈着笑笑便罢了,切莫当真!”

    “为何不当真?我瞧着铜铃姑娘也是个爽快人,画眉不在这几日,我这手脚倒是生疏得紧,铜铃能陪我练练手脚,有何不好?”我说的倒也是真心话。画眉不在这几日,我确然憋屈得慌。

    “栖桐姊姊既然有意,铜铃也该让着些手脚才是。自家人切磋切磋,点到即止才好。”嬴端倒是颇会说话,方才我和铜铃还刀剑相向,如今却成了她口中和和睦睦的好姊妹了。

    我也不当场揭她,到底方才我拿着她做了一回挡箭牌,是有些过分了的。

    精卫见着气氛缓和了些,笑吟吟的端了茶水来给嬴端奉上,“外头天凉,赵国夫人来青鸾宫,还未来得及喝杯暖茶捂捂身子,还莫嫌弃青鸾宫茶水粗鄙才好。”

    嬴端对精卫乖巧的举动颇为满意,接过茶盏细细品了一口,方问道,“这是隔年的雪水泡的茶水罢?喝着倒也觉得醇口得很。”

    精卫和善的笑着,“夫人好品鉴。”遂不再多言语,退下了。

    “隔年的雪水虽醇口,到底不如春分时接引的无根水纯净呢。”见精卫夸奖她,她似是来了雅兴,“我尚在年幼时,母妃最喜接了春分时的无根水,埋在桃花树下,待第二年开了春再开了来烹茶,那味道,我如今当真想念得紧。虽自己也时常学着母妃的样来烹茶,到底却学不出母妃的手笔。”

    我心知她是有意在我面前卖弄,但见杜鹃憋了一肚子话尚且不敢言说的模样,我微**着她点点头。

    得了我的应允,杜鹃笑了笑,“这且不算烹茶的上佳,春分时的无根水终究太过轻浮。我在同师父学艺时,师父教了我一招绝好的:分别取春分时的无根水、夏至的荷露、秋分的松霜、冬至的梅上雪各一份,以竹筒封之,埋在竹林子里一年,待这水足足的沁入了竹子的芬芳,再取出来烹茶,那味道才算好。”

    杜鹃最喜拨弄这些闲散事物,我却没她这般好的耐心与闲心的。

    眼见嬴端落了劣势,这丫头似还没尽兴,只正经站好,双手合拢在胸前,说得更带劲儿了,“再取了一茬一片的进贡嫩茶叶,五翻五醒,加以千年的桂花炒制,将茶叶炒得自焐成了团,筛去桂花沫,用这茶配上方才的水烹茶,味道才称得上是佳品。”

    说着,杜鹃忍不住开心的炫耀了两句,“夫人,说起来,我这两年正好闲着左右无事,也酿了几筒呢。不过这宫中炒茶颇有不便,每年我的茶叶都是托师父炒了送进宫来的。算算日子,今年的茶叶也快喝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月我又可以拖师父送些进来了呢。”

    我浅笑着点点头,但见嬴端落了张黑脸。单单只是媵女的才学,她都低了我一头,哪还有颜面再争论下去。

    “可叹本宫还未喝过那般好的茶呢,栖桐姊姊若是不嫌弃妹妹,下回品茶可否分妹妹一杯,好教妹妹开开眼呢?”嬴端说话时,竟酸唧唧起来。

    杜鹃许是说得忘了形,加之又习惯了在这青鸾宫几个小姊妹一起,有天无日的浑说,故而听闻她这话时,也未经过头脑思量,脱口便是一句,“这般好茶我一年都难得喝上两回,每每烹了也是待大节气的时候,大王和夫人有兴致,我才烹了来以助雅兴的……”

    这话没将嬴端呛得开不了口,憋红了一张脸,狠狠瞪了杜鹃一眼。

    我心知杜鹃此番话却是将嬴端贬低得有些过了,处处往她伤处踏,难免嬴端要生气的。未免嬴端发作,我只得拉了拉杜鹃,才道,“既然赵国夫人喜欢,杜鹃你也莫小家子气性才是,不若赠赵国夫人些?”

    杜鹃被嬴端的脸色唬得不敢吱声,见我护着她,又给了嬴端台阶下,才答应着起身想去寻茶和水。

    嬴端却不再买账,只冷冷道,“不必了,今日听了这做法,本宫回去着丫头们做就好,就不劳烦栖桐姊姊割爱了。”

    如此,尴尬着气氛,却也是再无旁的好聊的。

    嬴端坐着和我闲扯了几句,只觉寡然无味,到最后索性我做我的事,她问一句我爱答不理回两个字,坐了许久,她觉得乏了,便也回去了。只是,到底来我这儿兴师问罪,却是没讨到一个好处便灰溜溜回去了,想来她是不甘心的。恐怕,明日她可要使尽浑身解数来招架我的。

    入了夜,阿政便也披着一身月色回了青鸾宫,他的步子尚且算稳健。我伺候着他用了膳,挑灯又替他念了一会儿功课,这才准备入睡。

    临睡前,却见他袖中掉出一份书文来,黄帛书上红色墨迹甚是醒目。

    我捡了起来,疑惑道,“从阿政袖中落下的,这是何物?”

    “哦?”阿政顿了顿,“今日钦天监来了趟书房,不待与政好生言说,将这帛书塞入政手中便匆匆走了。政觉着应该是个要紧事物,便揣在了袖中,这一揣便是一整天,也就忘了。青凰,你且看看写了什么。”

    我应了声,吐开那黄帛书,但见红墨寥寥几个大字:西方天有异象,彗星接连闪现十六日,宫中此月应有大丧。

    我默声,不敢念出来,阿政却淡淡然口气,“怎的,可是有什么不能言说?还是有什么不好的?”

    “西方彗星连现十六日,钦天监的说,宫中此月怕是要有大丧。”我的语调有些沉重。

    如今阿政又是目不能视的状态,我最怕的,莫过于这丧会落到他头上。

    他却是好生没心没肺模样,无所谓道,“但凡这丧不是落在你我头上,且管它去!”说着,便连连喊着困倦得紧,摸索着往榻边去了。

    我紧贴了两步上前,扶着他小心翼翼往榻边,伺候他脱了鞋睡下,才躺到他身边去。

    不得安心的叹息一声,阿政的手却悄无声息的摸上了我的手,“有政在,你莫怕。”

    “嗯。”我低声答应着,欲引开自己的思绪,故而只随口扯道,“说起来,明日我还要去嬴端宫中,和她的媵女铜铃比一回剑呢。”

    阿政笑了笑,“你这身手也有好些日子没练了,但凡动了刀剑,小心些才是。伤了旁人都不要紧,莫教人伤了你才是。”

    我听了好笑,“我这身手还未退化得那般厉害罢!”

    阿政也沉吟着不作答,许久,我以为他睡去了,他却又似梦呓般的叮嘱了句,“祥瑞宫,东西不如青鸾宫的好,你过去了,切莫贪嘴才是。”

    我微微一怔,仔细咂摸着阿政这话里的意思,却也头脑昏昏,睡了过去。

    次日陪阿政忙完,用了午膳,我便往祥瑞宫走了一遭。彼时,铜铃拿着剑舞得正欢快,想来是早早的便在等我与她会上一会的。

    嬴端远远见我来了,着金铃捧着茶水笑吟吟道,“栖桐姊姊可算来了,妹妹将将烹了一壶桃花茶,不是什么好茶亦没有什么好水,因着大王成亲那日,夸我面若敷桃花嫣红得好看,赏了两瓮桃花,这也成了祥瑞宫的传统,妹妹也就一直喝着这桃花茶了。”

    我笑着推辞道,“不必了,将将用完膳,这会子还饱得很。将好茶拿来解腻,却是浪费了这茶。”说着,我看着祥瑞宫兵器架上摆满的各式剑,随手掂起一把把玩起来。

    我掂了把顺手的,顺势便朝铜铃的方向刺去,铜铃的反应却也机敏,不再废话,挑剑朝我而来,来势汹汹。

    堪堪避开她的剑刃,但见她锋芒一闪,横扫着剑身朝我的脖颈扫来。

    这丫头竟动了真格?我再不敢大意,全心接起她的招来。眼见她招招凌厉,我每每险而避之,精卫紧张得在一旁惊叫连连。而嬴端那一方,金铃那不消停的却是连连叫好。

    可我不过生疏了些操练,二十来招后,我渐渐占回上风,眼见我就要赢了,金铃端着茶水却故意一个踉跄,滚烫的茶水朝着我的方向泼了过来。躲闪不及,眼见就要刺伤铜铃,我本能的往后方躺去,手腕被茶水烫伤,颤抖着往铜铃的腕上划了一剑。

    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手腕留下来,滑过剑刃,直直的指向我的喉口。

    “你输了。”铜铃得意的笑了笑,“可要记得昨日你允诺我的事!”

    我怔怔的,却是没反应过来,待明白发生了什么时,怒目瞪了金铃一眼,再回过神来,铜铃欲拉我起身,却瞥见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来的血迹,汨汨的颜色渐黑!

    我瞪大了眸子,惊呼道,“剑上有毒!”

    心中悔意涌起,赶紧唤了精卫来瞧铜铃的症状,欲拿金铃问罪时,祥瑞宫哪里还寻得到她的影子?嬴端是一口一句铜铃你可要紧的嚷着,可眸子里却无半分悲伤之色。

    精卫以最快的法子为铜铃处置着伤口,可铜铃只是看着精卫为自己处理伤口,渐渐地便软了身子,没了声气儿。

    我惶惶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时,却闻外头赵胥尖细的嗓音喊着“大王驾到。”却见金铃引着阿政,从外头急急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