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胥这厮竟然发现了我,只不过行径太诡秘了些,故而唬了我一回。我没好气的白了赵胥一眼,示意他跟上,随即绕到我钓鱼的小亭,方坐下与他言谈起来。

    “你是如何发现本宫躲在那儿的?”我问道。

    赵胥摆出一张讨好的笑脸,“小的是个下人,专门服侍主子的,最善察言观色不是?方才瞧着精卫姐姐告知大王夫人不愿见大王后,姐姐似有意无意的瞟了夫人所在的角落两眼,小的猜夫人定然也舍不得不见大王的,故而就寻了过来。”说着,赵胥补充了句,“夫人且放心,大王不知小的来见夫人了。”

    我点点头,示意无碍。

    “大王……近来可好?”我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句。

    赵胥闻得我关心起阿政的近况,便摆出一副凄惨的脸,模样甚是夸张,“哎哟,我的好夫人,您将将离了咸阳宫半月,可是不知道咸阳宫如今变故。大王前些日子与两个文臣政见甚合,故而想大肆提拔一番,可那两个文臣,一个曾得罪于相国,另一个却同时要和太后身边那腌阉宦要同争一爵位,故而双双被相国和太后打了回来。为此,大王是与相国吵了一回,又与太后狠狠置了一回气……”说着,赵胥压低了嗓子,“夫人您也知晓的,到底先前大王就因些事故与相国和太后隔阂大了呢。”

    我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阿政呐阿政,赵姬的行径,你也该了解得差不离了不是?奈何还与她起些不必要的争执呢?非要哪一日,将自己弄得没了任何依靠才舒坦吗?

    可他的性子,受了这般气,不与赵姬和吕不韦呛起来的话,倒也不似他的作风了。

    可吕不韦呢?他不是一向广纳贤良不问出处的吗?甚至对有能之辈,即便和他有些过节、得罪过他的,能算了的他皆不会计较。如今却计较起来,还偏偏是阿政看上的,这又是为何?

    “相国向来对于贤者大度,如何这一回偏偏就计较上了?”我问道。

    赵胥只低声道,“小的一时听来的,不晓真假。那日相国的女儿前去门庭造学问,恰巧的便被那登徒子盯上了,授业罢了姑娘想去买些针线回去,便离了相国府,那登徒子便尾随了一路欲施暴呢!好在姑娘声气儿尖,喊着救命被好心人救下了,回去便跟相国哭了一回。次日姑娘又去门庭,恰恰的便见那登徒子在听学,还不得拉着相国好生告他一桩呢!”

    这曲折离奇的,我听得倒也颇为趣致,“此登徒子便是阿政看上的人之一?”

    赵胥无奈状耸耸肩,“可不是嘛……”说着,又叹息一声,“小的虽不大通政理,但好歹听大王和相国言谈多了,也好歹能模糊有个大致判断。那人确是有些才华的,只为人……”说着,他看着我苦笑两声。

    “如此,不要倒也罢,有才无德之辈,即算真有了出息,将来为官还不定得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叹息一声。

    不过,这也就怪不得吕不韦好歹不许阿政启用此人了。

    “此事你可有和大王提醒过?”我问道。

    赵胥点点头,“提了,彼时大王正和太后吵完,气性儿大着呢,故而大王只撂下两个字。”

    “嗯?”

    “放屁!”赵胥说着,抿着嘴绷着脸笑起来,故意瞧了瞧我的表情。

    我只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回,赵胥自讨了个没趣儿,只得干干的笑了几声,噤声不再说话。

    拿起先头撂在一边的鱼竿,上了饵重新甩竿,静静地坐着等鱼上钩。赵胥还在一侧候着,我不说话他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不过半刻,我又忍不住,问了句,“那太后呢?你可曾劝过大王不要和太后置气,该哄着顺水哄哄便罢了,何苦闹得撕破脸才好看?”

    赵胥见我再发话,慌忙回道,“哪能不劝呢,可这劝怕也是没用了,太后这厢倒是真的动了怒了,径直找寻了个借口,言说万安宫风水不好,闹得她夜夜不安心,要搬离万安宫。如今在寻新住处,说是离咸阳宫不过二十里的雍宫风水尚佳,估摸着这几日便要搬去了。”

    呵,风水不佳,倒是个好借口。也不知离了咸阳宫,是不是如脱缰之马般,在外头做些什么,旁人怕都未可知了。

    赵姬是搅不出什么浑水的,可她一旦离了咸阳宫,身边会有些什么人,会借着她半壁江山之势勾动她做些什么逆乱事,这也未可知。

    若真如此,我也该寻些人,帮阿政好生盯着赵姬那头才是。

    叹息一声,我才对赵胥道,“天儿也不早了,再过会儿大王该练完剑回宫了,本宫的鱼儿还没钓上来,还要继续守着,你且回去罢。莫不然,该露馅了。”

    赵胥喏了声,转身退下了。走出小亭不过十余步,似又不死心般,复返又说了句,“大王这些日子时常来华阳宫,每日都要耗费好些时辰,故而政务愈加繁忙,挑灯至夜半亦是寻常事。夫人若是同大王闹闹孩子心性,气儿出够了便也罢了。咸阳宫少不得夫人,便如同大秦少不得大王一般……”

    说罢,他复行一跪礼,方匆匆起身离去。

    我有些惆怅的倚靠在亭栏上,只不过半月尔,咸阳宫便已翻起了一波浪。我偷懒倦怠在这华阳宫,还能再挨几时?

    此后,阿政还是日日来华阳宫,我依旧避而不见。有时来得早烦闷得紧,便会和画眉斗上一回。

    画眉自知是媵女,是陪我嫁去咸阳宫的,便也有侍寝得沐王恩的可能。故而随后的日子,她便早早的练完剑,尽量避开阿政。可阿政依旧往华阳宫来,憋得闹心时,见不着我,便会唤赵胥去请了画眉出来,同他打斗发泄一番。画眉推辞不得,又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故而近日,她连有时在我跟前伺候着,都颇为心虚模样。

    我知她在想什么,她从来怕的都不是得了恩宠而被我责怪,她怕的是阿政若是当真宠幸了她,她这辈子便再无同赵无风的可能了。

    我也不点破,她不愿意,我便不会将她往大王面前送的。

    可世事哪能被吾等凡人所料及,画眉怕的却没等来,等来的是赵无风要娶亲的消息。

    这日午后,阿政又来寻我,画眉怏怏的躲在屋内怕见他,我亦躲在远处怕见他。随处在华阳宫转了转,便转到了后门,恰遇赵无风满面喜色拿了些请柬来。

    见是我来了,他颇为恭敬行礼问安,“卑职见过夫人。大王日日在华阳宫截夫人不到,不想却被卑职一撞就见着了。”

    我微微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只道,“赵卿家向来不做暗渡之事,如何今日也走了华阳宫后门?这倒是件稀奇事了。”

    闻言,他面上微有些熏红之态,只挠头憨憨一笑,“卑职的母亲替卑职找了个好姑娘,虽不是甚么富贵人家,却也是咸阳一小吏之长女,为人娴静温婉大方,如今已纳征,姻缘卦颇好,故而昨日家老替卑职和那姑娘请期。家父惦记我家好歹也是受过太后点拨的,故而让我来给华阳宫也送几份请柬。固然请不动太后,博得太后一番祝福亦是卑职莫大的荣幸了。”

    原,是因即将成婚了!

    自阿房过了之后,赵无风被阿政派给了嬴元曼来守着,因着华阳宫不缺人手,故而近几日他又在阿政身边当差。我却不曾注意他的去向,可这一回来,竟然是送帖子来的,倒也让我一时有些惋惜了。

    画眉到底是和我一道儿长大的,我亦疼她,见不得她多受委屈。此番她的心上人便要娶旁人为妻,若让我装作全然不知,我定是做不到的。

    可画眉之事,赵无风这个呆子怕还不晓得,我思忖了许久,方幽幽问道,“不知,赵卿家觉得,本宫身边的画眉丫头如何?”

    赵无风愣了愣,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夫人是指哪方面?”

    “你觉得,她该配得上如何模样的郎君?”我试探性的问着赵无风。

    若是他有意,即便是拆人姻缘也好,我也不愿辜负有情人。若是无意,倒也安了一份心才是。

    他仰头望天,似在斟酌模样,许久,复憨憨的笑,“画眉倒是个真性情的丫头,模样品性放眼咸阳都是顶尖的,想必她该是得侍大王的。即便不得王恩,也该许给王侯贵胄,才与她配得上。”

    呵,这赵无风口舌伶俐起来,倒也不输赵胥。

    我无奈叹息一声,才放了他走,“本宫,亦觉如此。无旁的事了,耽搁了赵卿家些许时间,赵卿家还是忙去罢。”

    赵无风得了令,便往华阳宫内走去。

    我看着赵无风颇为洒脱的背影,忽而心内又有纠结:他如此呆笨,我如若不趁势问清楚了,岂非让画眉生生错过了良人?

    心一横,我追上赵无风的脚步,“赵卿家且慢,本宫还有最后一事欲相问。”

    说着,我拦到他身前,吁了口浊气,方道,“本宫只问最后一事,赵卿家可知画眉对卿家有意?卿家又是如何感想?”

    闻言,赵无风怔了怔,错愕的模样看着我,默了半响。

    “夫人还是莫同卑职玩笑了,这般罪责,卑职……担待不起。”说罢,赵无风深深给我行了个礼,“卑职并无攀高枝之念,只愿此生平淡一世,卑职不知画眉姑娘对谁有情,卑职对画眉姑娘更无任何妄念。这厢合着还该送请柬去,请恕在下先告辞。”

    说着,赵无风跟见鬼般,脚底生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