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似是个疯子一般,力气大得吓人。

    我好不容易抽离开双手,不想她的手却如铁钳一般,复又死死扣住我的手腕,面目表情狰狞而扭曲起来,“我生的是个女孩儿,你就会放过我的是不是?可赵姬不会放过我啊!赵姬不会容我活下去的,何况我没有儿子来给自己撑腰,赵姬不会容我活下去的,她要害我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呐……”

    前坠着大腹、后无依托,偏偏手还似被螃蟹夹了般,甩都甩不开。

    她是疯了,可我不能因为她疯了而伤害到我自己!

    “芈青凰,你发誓啊,你快给我发誓!以你之性命并你孩儿之命,发誓你此生绝不会做出伤害我女儿,定护她周全!你发誓,你给我发誓!”阿房此时此刻是真的疯了、

    我耳畔只余“发誓”二字,如困震钟般,嗡嗡作响却不得逃脱。手腕被掐得生疼,却不敢太大力气挣开而导致后退摔倒。

    我几近歇斯的冲她吼道,“疯子!我与你有何关系?你却要我以我后辈之命来给你立毒誓?赵阿房,你是否也想得太好了?”

    面对半疯癫状态的阿房,我头一次有了打从心底的恐惧。人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此刻算是信了这句话了。于阿房而言,我不就是那穿了鞋的?

    她颤抖着,呜呜咽咽幽怨的复又哭了起来,手上的力气却只增不减,“栖桐夫人、栖桐夫人,你是栖桐夫人,无论你有没有子嗣后裔,或者你的媵侍一丛有子,那你此生便能风光无限的。即算你无后,到底你还有华阳太后撑腰,故而此生亦是无忧的……”

    她绝望的眸子仿佛要将我也淹入绝望的深渊,“我多希望,我能有你半分的地位啊!如此,我到底还算是有些搏斗翰旋的资本,可我不是你,我不是你……芈青凰,你可知晓,我何尝不曾想在这咸阳宫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在阿政身边有一处栖身之地。可我到底只是个孤女,无依无靠,我想是这么想,可想想又能如何,蝼蚁之力到底是比拼不过大象的!”

    她的泪滑进嘴里,我仿佛都能尝到那咸涩滋味。

    “可我到底不是你,我甚至连你身边的媵女都及不上!你说得对,我和你又有何关系。当初在青鸾宫,不过是因着寄居于你篱下,你怜我悯我几分罢了,我又有何资格再求你帮我照顾我儿呢?到底,你与我是不相干的人……”她缓缓说着,如蚌般紧合的双手终于将我缓缓松开。

    我得了自由,双手缓释,人却不自觉得倒退了几步,直至靠着书桌。手往桌后撑着,压得竹简咯咯作响。

    回头才发现,阿房的房间满满的都是竹简和字模,刻刀和篾屑满地都是。因着我进来的时候目光便全然在阿房身上,故而未发现这一景象。

    她是趁着怀孕这段时间,认真的在习字吗?我有些不解。

    不及我想旁的事,她却颓在榻边,目色无神的盯着窗外,“我凭什么要求你帮我呢?你和我并没有半分关系的。亦或者,一直以来,我都错信了你罢,栖桐夫人?”

    她说栖桐夫人的时候,眸色都是不再看我的,只似绝望的空洞。

    “夫人,我总有些不好的感觉,我觉得我快死了……我想求你的,求你帮我好好照顾我儿……”她说着,目光终于有了最后一丝波澜,哀求的看着我。

    我被这目光涤荡得几近心软就要答应了,蓦地却被推门声惊起,回眸,只见阿政和赵姬双双并立在门口,阿政的眸子里,闪烁着分明的戾气!

    我心口一苦:他,定然是误会了。

    不待我解释,阿房却从榻上滚落下来,几乎是爬着到了阿政的脚边,“阿政……你来看我了是吗?你是来看我最后一眼的吗?”

    我踯躅着拽了拽阿政的衣角,想同他解释,却换来他大袖一挥,对我怒斥道,“滚!”

    滚!好一声无情的滚。

    我讪讪的拢回手,悲怆的别过脸去,却见赵姬十分赞赏的模样,看着我的目光分外柔和。

    我终究是不舍的,躲开赵姬的目光,我喃喃道,“阿政,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

    “政叫你滚!你再不滚,可是要政亲自动手?”他的眼神充斥着怨毒,只一眼,便将我推入万丈深渊。

    赵姬浅浅一笑,拉着我的手到了她身边,“凰儿,政儿需要时间好生冷静片刻,你莫在此时打扰他了。听闻阿房诞下稚女,哀家还未曾见到,你带哀家去看看,可好?”

    我心口凉凉的,六神皆散,只点点头随了她去。

    至门口,留恋的再瞥了一眼阿政,他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怜惜似要将她刻入眼底般的温存,缓缓将她揽入怀,似捧着一块璞玉般的,将她抱起,轻轻放回榻上。

    他捉着她的手,爱怜的吻了吻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怕,政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更伤不到你和政的孩子。”而阿房,却陡然抬头看向我,对我微微眨眼点头,似在示意着什么。

    我望着这一幕,脑海里只剩他对她的温存之态,心内一片空白,那还有心考虑阿房方才此举之意。

    赵姬将我牵了出来,由紫苏带路,往旁边一房间走去。

    明明是无限美好的万里春光,柳木皆已抽了点点翠芽,大地都撒上一层薄薄的嫩绿,可我却如同还未从深冬走出来般,只觉浑身刺骨的凉!

    阿政啊阿政,你就是这般不信任我的吗?

    浑浑噩噩的被带入婴儿所在的房间,女医此刻正细心的为孩子包着脐带,迅速包裹好后,又将襁褓重新裹好,拿温水浸过的帕子为女婴拭去脸上的泪痕。

    娃娃哭累了,如今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不哭也不闹,静谧而安详模样。

    她的脸还有些红,脑袋被挤得狭长而尖尖,微鼎的鼻缓缓张弛,只有稀疏的胎发,还未生眉。刚出世的孩子,这般丑吗?

    我皱了皱眉,不禁抚了抚自己圆挺的肚子,腹诽道:不知你生出来,会不会也是这般丑?却不想腹中的小家伙颇为不满的蹬了我一脚。

    愁云瞬散,我刚刚还沉重的心,刹那便被这小脚丫蹬远。

    我继续打量着这小丫头,叹道,只她那皮肤是极好的,粉嫩嫩的红如铺了一层薄薄的云霞,肌理似鲛绡般,吹弹可破。

    赵姬正视着女婴,扬了扬手,对那女医道,“你且出去罢。”

    女医乖乖喏了声,便收拾好水盆等一应物什,伶俐的关上了门,只留我和赵姬还有一女婴在这房内。

    赵姬弓着腰,唇角浮出一抹浅浅的笑,低头凝视着孩子,喃喃自语道,“这,便是阿房和政儿的孩子吗?啧,当真丑得很!”

    我的心如弦般紧绷起来,忽而忆起方才阿房冲我眨眼点头模样,莫非,她是在怕赵姬对孩子下手,示意我要护着孩子吗?

    我也是个快要当母亲的人,即便此刻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孩儿,却也对初生的生命发出本性的慈悲来。

    莫说阿房方才故意示意过我,即便她方才未作出示意,眼见赵姬要伤害孩子,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赵姬的手纤瘦得很,长长的指节白玉般的肌肤,指甲是精心修剪过的歆长,朱红的蔻丹将指甲染得分外炫目,如血般激人眼球。

    我的心随着赵姬的手伸向那女婴而吊到了嗓子眼,喉咙如哽住般,呼吸都晦涩起来。

    “太后!”我忍不住呼道,几近泄了气。

    赵姬的手顿住,“哀家看着女婴皮肤光洁得很,忍不住想摸摸。”说着,她的指腹点上了女婴的面颊。

    女婴还在熟睡着,似被这不明物扰了清梦般,嘤咛着微微歪了歪头。

    赵姬的手在她脸颊上游移,却因婴孩的不安,指腹猛然从脸颊滑至眼窝处。

    我的心似吊上了铁秤砣,悬着跳的愈发急速而疯狂了。

    赵姬却是更大胆了些,手游过她的面颊,渐渐上了她的头顶,直奔天灵盖而去。

    众所周知,婴孩初生,骨盖是未长齐的,尤其是天灵感一处,几近于只有薄弱的一层皮覆盖着,如若直接按下去,立时毙命!

    我瞪着赵姬的手,急得抓心脑干,却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阻止她,只将自己憋得满面通红一个踉跄。

    我的动作虽不大,到底在赵姬心里激起一圈阑珊,她只慈爱模样,笑着缓缓抚过婴孩黄发稀疏的头顶,又在脸颊上都摩娑两回,终于缓缓收回手。

    至此,我紧绷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不禁长长吁了口气。

    赵姬看着紧张成如此模样的我,戏谑的打量了我一眼,“怎的,凰儿可是在担心哀家会害了她?到底也是哀家的孙女,哀家还不至那般狠心的。”

    我看着她轻描淡写模样,却是全然不信的。

    果然,她的目光从婴孩身上彻底转移至我身上时,含带着点点赞许青睐。她神色优雅的笑了笑,“凰儿,今日你做得很好,哀家知道,哀家没有看错人。”

    说罢,她抬头自得的笑了笑,径直转身离去。

    留我僵住在原地,半响喘不得气,缓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方抱起襁褓开门往外头去。

    阿政和阿房依旧在房里,的低声说着什么,外头全然听不清。

    精卫搬了张椅子给我坐下,我就摇着椅子哄着睡梦中的孩童,直至阿政的兽吼和茵陈破碎的哭声响彻甘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