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马声止,马儿嘶鸣着不满骑者的急剧减速,赵无风甚至来不及将马栓一下,径直便冲进青鸾宫来。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想来一路往青鸾宫来也跑得甚急。

    赵无风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彼时我正在殿内和赵芡说笑,他急得都忘却行礼,径直抱拳道,“夫人,阿房今日怕是要生了,好在御医馆近,女医已去节省,可阿房姑娘却撕心裂肺的将嗓子都叫破了,让微臣来急来寻夫人,再去禀报大王。”

    我迟疑的瞟了赵无风一眼:先来寻我,再去禀告阿政?

    阿房此举,难道是有什么要交待于我却不能跟阿政说的。可这段日子,我安安心心在青鸾宫养胎,着实难得踏足甘草宫的。莫说是甘草宫,就连青鸾宫外,我统共也不知走了几遭,对于咸阳宫中琐碎事,不问久矣。为何阿房会在此时寻我前去?

    纵然满腹疑虑,到底还是担心她有何要紧之处,左右思量不过,我自拢了拢衣裙,同赵芡交待了一声,便在精卫和画眉的陪同下往甘草宫去了。

    “也不知她生个孩子为何还要叫上我家夫人,到底我家夫人也是有身孕的,当真将自己当做公主权贵来看了,恨不得事事都该依着她的好吗?”画眉扁着小嘴,一路骂骂咧咧着。

    先前画眉是不甚反感阿房的,不过自打阿房性情大转之后,她对阿房的态度便也转了个大弯。

    我并未反驳画眉什么,到底我如今也肚子大了起来,实在是难得走动的,出门一趟也着实不方便。

    可不方便归不方便,阿房会生下男娃还是女娃,这也关乎我大秦的子孙后裔,自然担待不得。如今我先去看一看,倒是也好。

    况,我心中亦有些私心:我虽不怕她生个男儿,到底能省却一桩麻烦也是好事。

    一路疾驰往甘草宫,却闻里面婴啼不止,却不曾听见阿房的声音。

    已经生了?

    我僵在门口僵了片刻,直到那弱弱的哭声触得我内心一片柔软,激得我眼内一阵红热,我才确定:已经生了!

    我揣着难言的心情,踏入甘草宫,径直进了阿房的房间。她此刻已然平息,因着生产太累,紫苏此刻正端了汤水一勺一勺吹温了在喂她。却在见我的那一刹,猛的坐了起来,指着我尖叫了两声。

    我被她这声尖叫激到吓得不轻,却到底还是冷静的。她如死灰般的眸子,看到我时的眼光,似是又要复燃余烬。那种眼神,太过期盼与热烈,像极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我不习惯被人以这般眼神盯着,僵了半刻,还是换上往日温婉的笑,“生得这般快,想来也算顺利。”

    不待我说完,女医早已抱着刚擦洗过、裹在襁褓里如一只小鱼儿般微微扭动着的身子,过来我这边讨喜,“夫人您看,是个可爱极了的公主。”

    我欢喜着正欲上前抱一抱女婴,不想明黄的液体连带着盅一道向那女医的方向砸过来,碎了一地的瓷。

    女医脸色骇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的模样盯着我,又紧张的喘息了一下,方才觊了一眼阿房。

    我亦有些不解的回眸,却见阿房身子几近要跌落下床来,她苦笑着,脸上却滑下两行清泪,“我不中用,生的是个女儿,这下,你可是满意的罢?栖桐夫人!”

    她恨恨的咬下栖桐夫人四字,眸子里仇恨的颜色,恨不得将我撕裂一般。

    我自巍然不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见那女医抱着婴孩的手都在发抖了,不想旁人再听见任何关于我和阿房不和的闲言碎语,故而只对那女医道,“你先带着公主出去,好生安置公主,打理妥帖些再抱进来。”

    闻言,阿房也冷冷对紫苏道,“你也出去!”

    “可是,姑娘……”紫苏似还有些顾忌。

    阿房却陡然伸手在紫苏脸上重重掴了一掌,“我叫你滚呐!”

    紫苏僵住,眼中泪水氤氲,饱含着,眨眼即落。她哽咽着,有些委屈的咬了唇,面色煞白一片,一只朱红手掌印却渐次在她脸颊清晰。

    到底,紫苏哽咽了两声,还是出去了,只退出殿内后,方放声大哭出来。

    “打自己的婢女,我倒不记得你何时有这习惯了。”我警惕的盯着阿房,生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不料,她却是看着我,颓然一笑,“夫人,可否坐过来陪我说几句话?”说着,她往里靠了几分,眼神里满是沧桑姿态,“我累了,没力气大声说话了,夫人可还愿意再听我细语低喃几声?”

    见状,我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过去了。

    我扶着肚子坐到她身边,她的眼神直勾勾注视着我的腹,眼神里颇有些不甘。

    良久,她才伸手,缓缓地在我挺起的肚子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她碰我的那一瞬,我却不自觉炸起一身汗来,压抑住心底的慌张,我故作安慰装,握住她的手,却反被她冰凉的手唬得浑身又是冷冷一颤。

    闷……仿佛空气都有些凝固般,我只觉在这甘草宫,喘息都是困难的。

    “孩子总算也落了地,你神神叨叨的怀疑了大半年,如今也该安生些了。”我宽慰她道,“好好将养将养身子,到时阿政亦会给你该有的封赏的,这一回,有了孩子,你更坐实了你的地位,想来赵太后也再不得对你有偏见的。你莫这般颓圮模样,教孩子看见、教阿政看见,都是不好的。”

    闻言,她幽幽的抬头瞟了我一眼,眸中满满的都是哂笑。

    我被她这目光激得几欲撒手走人,更何况如今这甘草宫压抑得紧,让我不自觉的想要逃离?

    “呵,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又如何,到底是个女娃娃,抵不上将来能担当天下大事的男儿,又有何用呢?”她苦笑着,盯着我的眸子,不甘之色愈发浓烈,“如此一来,是否也合了你的意了,夫人?我诞不下男儿,你腹中的孩子,倒是大有可能是个儿子的,如此一来,你便愈发如鱼得水了,是也?”

    闻言,我心内一阵厌恶:原来,阿房打的是这个主意?是希望借着生了长子之势,自此母凭子贵,你也就有了骄傲与炫耀的资本,更有了在这咸阳宫站稳脚跟的基底了吗?

    说甚合了我的意,她却不知,如若我有心,即便是她诞下的长子,我也不会让其顺利成长,亦或让其不能继太子之位。安国君与先王皆不是长子,却个个坐到了秦王的位置,我不介意在我这一代让历史重演。

    阿房笑着,尖利的笑声刺穿了房顶,也不知外面的侍女们听了,该作何感想。

    笑着笑着,她似个疯子一般,生生的笑出眼泪来,活活将疯笑转换为傻哭,而她此刻哭得有多丑有多悚人,她是不自知的。

    “如若,如若我能生个男儿,该多好?”她哭着,起诉起来,“如若生了个男儿,我是否就能像你一样,拥有自己的势力,能够和赵姬匹敌呢?”

    “上天终究是不怜悯我的,这样一个机会也不给我!给了我一个女儿,呵,我怕是在这咸阳宫,时日不久了!”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看着阿房哭成泪人儿,我非草木,何况我自来又是与她相熟的,怎会不起怜心?“时日方长,阿政那么宠你,你将来不是无再孕的可能。”

    她却猛然冲我吼了一句,“不同的!到底是不同的!长子的地位,你身为栖桐夫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我被她这一吼也激起了怒吼,拽着她的手,吼道,“长子又如何,如若不能顺利继位,长子又当如何自处?那地位,只怕比次子还尴尬罢?你当真以为,生下长子你便自此无忧了?”

    闻言,她只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是!是我太愚昧,怎的就不曾想到这一层呢?”短暂的疑惑后,她苦笑着揩掉泪,激动的坐直身子,握住我的手道,“可是你不同,你是栖桐夫人的,对不对?如今我生的是个女儿,对你自然再无半分威胁,我两个也可更加信赖对方,结盟亦未可知?”

    她似个疯子般,态度和言语的转换,只叫我都有些接受不过来。

    我默了,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自导自演的这出戏,心道也不知你还能再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却不想,她握住我的手,力气猛增,长长的指甲嵌住我的手,深深往肉里刺去,我疼得直抽手,却不想力气根本不及她!

    暗骂一声见鬼!才生下孩子的产妇如何来了这么大力气!

    “芈青凰,我要你发誓,我要你发誓此生定然好好待我的孩儿,有生之年,护她一世安然,不得让任何人伤害她!如若不然,便叫你和你的孩儿天打五雷轰、势必不得好死!”她灰暗的眸子不知何时血丝满布,猩红的眸子,肿起的眼袋,仿佛下一刻便要凝出血泪来!

    “赵阿房,你是疯了不曾?凭什么叫本宫为你立毒誓不得好死?”我恶狠狠的道,不顾手上掐出的丝丝血痕,猛的抽离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