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问,“夫人小腹是怎么个痛法?”

    我悄悄抹了把汗,“一阵阵痉挛,时而痛时而缓。”

    御医又问,“夫人可是觉得胸闷?”

    我乱答曰,“不曾,就是有些喘不上气。”

    御医再问,“夫人可曾腰酸。”

    我瞎编道,“酸得很……”

    但见御医摇头晃脑的嘀咕了许久,听得我一阵好笑,御医颇为用心的斟酌着用量,将处方细细吟了出来。精卫在旁边记着,阿政只焦急得问东问西却也问不出个头绪来。

    我故作虚弱状,哼着让阿政莫为我耽误了朝政,还是早些回去处理完手头之事才是要紧。他答应着,再三叮嘱精卫好生照顾我之后,方离去。

    因着不放心,御医还一直在我青鸾宫待着,起先我还愿意哼哼几声装几句,装到最后只觉困乏得紧,亦或者有了身子的缘故,沉沉的便睡过去了。

    待起来时,精卫端着煨好的药汤端到我面前来,“夫人可醒了,这药我都热了两次了,可算是睡了好些时候的。婢又不敢打扰夫人休息,只得一直在旁边陪着。如今醒了,便快些将药喝了罢!”

    我从床上翻下身来,只快速穿好鞋袜,过去接过药盅就往门口小沟渠倒去。

    “,夫人……虽这药苦了些,可到底良药苦口利于病,夫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考虑的。”精卫看着我倒掉的药急得直喊。

    我看着她哭笑不得,只将她的手扣到我脉搏上,“呐,丫头你可是学这个的,你看我可有大碍?”

    精卫一脸茫然的盯着我,圆溜溜的杏眼写尽不解之态,按在我脉搏上许久,才傻傻问了句,“夫人……”

    “装的!”我好笑的撇开她的手,“我今日若不装一番,还不知阿政和赵太后会闹出什么大事情出来。母子两个掐架掐成这般模样,我也当真是两边难做人了。”说罢,我叹息一声,踱步到桌边吃起糕点来。

    精卫傻了好半刻功夫,方悠悠然反应过来,“原来夫人你是……”说着,她捂住嘴笑了起来,大圆眼眯成一条小缝儿,当真是个傻得可爱的丫头。

    笑了好半刻,精卫方收敛起笑意,归于严肃态。

    “夫人贪玩可以,切莫玩过头便好。说起来,今儿寒鸦姑姑托人来青鸾宫带了句话,说明儿听风楼搭了大戏台,太后娘娘欲与你一同去看看。”说着,精卫替我收整起床榻来。

    “那明儿就去呗,恰巧这几日我在咸阳宫憋得都快发霉了,本也决定年前去一回华阳宫的,如今正好顺势陪祖母。”我答应着,也翻箱倒柜的去寻了件妃色鎏金衣裳,又将云纹泥金鞋倒腾出来,欲明日穿着陪祖母去看戏。

    入了夜,因我夜里总睡不暖,便邀了精卫一同猫在被窝里,闲话起来。年节将之,画眉和百灵皆与我告了假,回家过节去了。而杜鹃,说是家人远住,便未归家,再者青鸾宫少不得太多人手,她倒也乐得守着。

    精卫素来是个老实巴交的,我不同她说些闲杂事务,她便从来不会多打听半句的。我因今日之事憋屈得紧,亦知她素来是个嘴上缝了线的,故而也敢大胆些告诉她。

    将白日里的事情告诉她,精卫只听得阵阵唏嘘,无奈之处,乃至问了我一句,“夫人,我有些不明,你说赵太后对于朝政是若即若离,可华阳夫人对于朝政的态度,不也是若即若离的吗?二者,有何区别?”

    我低声笑了几声,才道,“精卫啊精卫,祖母常道,你也算半个人精,怎么对于此事,却是个半痴呢?”

    精卫替我掖了掖被角,道,“太后谬赞罢了,精卫不过粗通人之常情而已。说起来,夫人能解朝政事,才是手段了得的。有朝一日,夫人定然也能成为太后那般手腕铮铮之辈,甚至远超。”

    我挠着她笑,“还说你不是个人精,尽会说些好话来哄我。”

    顽笑一回,我才叹道,“赵太后的确和祖母一样,偶尔涉足朝政。但祖母涉政,多半因为朝中动荡、或是朝政出现偏差;赵太后呢,如若她全然撒手不理政务,都要比如今好。要知,赵太后涉政,每每挑在阿政又自己决定的时候,横亘打乱原有计划,却算是个添乱的了。”

    精卫眯着眼听我说话,早已呵欠连连,只说,“精卫不敢妄议朝政,亦不能去议论。夫人,天儿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的,快歇歇罢……”

    我答应着,兀自思量了一番,才渐次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日次清早便与精卫一道出咸阳宫了。因画眉不在身边,赵无风又去了甘草宫,故而阿政另派了侍郎四人,皆是拳脚了得之辈,又派了赵胥跟随,方让我出宫去。

    华阳宫,祖母刚盥洗毕,寒鸦姑姑正题祖母绾发。我站在祖母身后,捏了几支簪,欲等寒鸦将发绾好后再替祖母装点好。

    寒鸦姑姑的手灵巧得很,丝丝缕缕碎发在她手中亦是十分熨帖的,只,祖母青丝覆盖之下,银发悄然生了根。我看着,不觉一阵难受:当初,我初入咸阳,最喜的就是祖母一头碧油油的柔丝了,如今却也斑驳起来,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呐!

    “青凰,看什么看得这般入神了?”祖母的双眼透过铜镜,径直落在我脸上。

    我扭过头,笑道,“青凰看祖母的容颜呢,当真与十年前一模一样,只在岁月沉淀下更多了几分韵味,愈发显得富贵了些。”

    虽是违心之话,却将祖母哄得轻笑连连,“你呀,就是一张小嘴儿甜,也不知是不是政儿天天拿蜜糖罐子养着你的,甜死人不偿命哟!祖母呀,头发都灰了,老咯老咯……”

    我只作孩提模样趴在祖母肩头,“祖母扯什么慌呢,祖母才不老,一点都不老,祖母年轻得很!”

    只不过如旧时一般撒娇,却不想被某种情绪触动,鼻头有些酸酸的,眼睛也不知何时红了起来,湿漉漉的眨眼都会粘连上睫毛。

    祖母反手摸着我的头,爱怜的嗔骂了句,“痴儿!”

    我撒娇的功夫,寒鸦姑姑已为祖母篦好了发,我将手中的簪细细上到祖母发中,方与祖母出了门,乘着步辇去听风楼看大戏。

    因着是大台面,场子便架到了坪上,周遭是双面通透的廊阁,我与祖母上了二楼,坐在正中位置,要了些酒水点心多打发了些银子,才算安定下来。

    直面是咿咿呀呀的唱曲儿闹戏的,回身是集市吆喝叫卖着,热闹得紧。

    我磕着瓜子,方才想起今日进门竟一直不曾看见赵青萝,如若是往日该是早早提防这丫头的,今儿进门都不曾瞧见,亦不曾跟来看戏,我便将这一遭给忘了。

    “祖母,姑姑家那小祖宗哪儿去了?”我问道。

    祖母气哼了声,“月前便让我打发走了。丫头也太不受教了些,我与寒鸦往日待她的好,她全然弃之如敝履,这且不算,寒鸦日日戴在手上的那玉镯,生生被这丫头给碎成了三块!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是个身子经不得再折腾的,秋日里被压得险些瘫了一回,如今又叫那丫头折腾得失了心爱之物,大病一场,如今都没好全!”

    提及赵青萝,祖母眼中尽是愤慨之色。

    我叹息了一回,觊了眼寒鸦姑姑的手腕,果然手腕空空,打我记事起就有的青石色玉镯不见了踪影。

    念及我先前贪玩,咸阳城内大多玩遍,也认得几家好工匠,便问道,“寒鸦姑姑可留着那镯子碎块了?我认得个巧手工匠,保准能将镯子修得看不出瑕疵的。”

    寒鸦姑姑只是垂了眸子摆手道,“不打紧的,不打紧的,夫人还是莫为我操这份心了,不过是个便宜镯子,何苦劳烦夫人费心?”

    “寒鸦姑姑说这话可是见外了,我知那镯子是姑姑家老相赠,虽卖不了几两银钱,可意义却是不可揣摩了。姑姑若是不嫌弃,将镯子拿来才好。”我只道。

    寒鸦姑姑犹豫了一番,祖母只放下筷子道,“寒鸦,青凰有心,况你又在意得紧,便拿去让她找人修罢!也不是什么太麻烦之事。”

    见祖母放了话,寒鸦才笑着一张橘皮似的脸,感激不尽模样,“若是如此,婢便也就麻烦夫人这一回了。”

    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方知赵青萝那丫头是阚泽寒鸦姑姑日日只戴着那个镯子,她编了串草绳要给姑姑戴上,要求寒鸦姑姑摘下镯子,寒鸦姑姑不肯摘,一怒之下小丫头便将玉镯子砸了。

    寒鸦姑姑神伤了好几日,落下一场大病,这回可将祖母气了个不轻。到底寒鸦姑姑是跟了祖母大半生的,祖母怎生会容得下一个与自己无多大血脉干系的黄毛丫头来欺负手足?

    次日,祖母遣了两个人,拿了银钱便将赵青萝送回姑父家了。她们不是在咸阳城,车马劳顿上六七日便也能到,如此才算解决了这个小恶棍。只是,寒鸦姑姑却因此事瞬间像老了十岁,银发在几夜间全然迸发出来。

    我与祖母讨伐着小混蛋的种种恶劣行径,不想楼下晃出一袭玄色描银章纹深衣的贵客,祖母眯着眼瞧了一回,我亦顺势看去:正是吕不韦,携带着家童四人捧了好些漆椟,神气十足模样,朝我与祖母的方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