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一片肃杀,赵胥慌了神不知该如何自处,而阿政的怒火,似要将这书房烧干净一般!

    我叹息着,只拼命叫自己冷静下来,蹲下边收拾起满地散乱的竹简,边思索该如何安慰阿政。

    而事实上,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若换做我是阿政的话,我亦会震怒的。任人唯亲,我一直认为此乃参政为官之大忌,人无完人,孰能说自家身边都是贤能之辈?

    此人,前几月才被吕不韦送入咸阳宫,而此人身家底子到底如何,却是无人知晓的。不过数月尔,便颇得赵姬欢心,想来平日里亦没少给赵姬溜须拍马。念及至此,不禁对赵姬与她身边之人厌恶更多了几分。

    将散落的竹简一一拾起,叠放于桌上,我方拉着阿政复坐下,替他揉捏着肩膀,只道,“阿政莫不如先消消气,太后此举确有欠妥帖之处,可到底,她是想为阿政储蓄些有用之才罢了。”

    阿政怒拍着桌子,只恨恨然骂道,“她到底是想替政储备些人才,还是想要保住将来她在这大秦的地位,谁能说得准!呵,父王在世之日,她都未见如此为父王亦或者我做过半分,每日只是以酒色魅惑父王,你当真以为,她如今会转性儿?”

    我骇然,大惊着阿政竟会当着我的面说出此等忤逆之话,却也心生安然:阿政,在我面前愈发不得收敛了,是因对我愈发信任了吗?

    会心一笑,我只温声道,“且不论太后心思如何,可她方才的话还是不无道理的,如今是太后和相国执掌朝政大权,假以时日,你成长了,这大权迟早是要落到你手中的。待到你加冕之日,将国家朝政主权拿回手中,到时你是否能有足够的忠臣替你支撑分忧,你又是否能保证朝臣中不会有任何人存在逆反之心呢?”

    闻言,阿政的怒火总算是平息几分,只浓重的呼吸依旧透露着他的不满。

    “当年先王仙去,身为太子继位之时,不是亦有朝臣造反谋乱吗?如若不是那个时候,相国与将军力压奸佞,恐怕如今在这儿坐着的便不是阿政了……毕竟赵太后身世低微,比不过成背后之势力。如若不是祖母力挺你,更觉你比成更有统领天下的才能,只怕那年政变就会成功罢……”我与阿政细细分析着事理。

    咸阳宫,从来不会是个太冷清的地方,这宫闱之中,虽处处不乏人声鼎沸,可这宫中亦是谁与谁都难得交心。你且与我说笑,可你是否又与我心意相通?

    不谋害你都算是与你交好,更何况替你做打算的替你谋划将来的?

    阿政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只捏起竹简,长叹一声。

    “青凰,政……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旁人怎的做,政都能隐忍接受,待到政将来加冕,再来同他们慢慢算账,亦是不迟的。可青凰,如若这般对你的人,是你至亲至爱的母亲,是你血脉相连的母亲,你可接受得了?”他的语气有些低沉,软软的带着一个孩子般的无助。

    阿政,到底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罢!

    一如先王子楚,一朝之中出现两个太后,这在历史上是罕见得很的,而我祖母素来又是个强势的,子楚却也因着情义至深,生生的造就了两个太后。虽夏太后终是不如华阳太后的,到底夏太后的名分还是得以被承认了的,在华阳夫人的同意下,被世人承认。这,大概是夏太后不曾奢望过,却得到了的。

    我素来深知背叛的痛楚,故而对于杜鹃偏向于祖母一事,才愈发的耿耿于怀。而如果背叛自己、针对自己的人是自己的母亲……我不敢想!

    阿政坐着的姿势有些颓然,我站在他身边,轻轻将他拥入我怀中,指腹浅浅滑过他乌压压的发,刚硬而浓密。

    “我没有母亲,体会不到那种痛,在这世上,我早已没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了。阿政,如若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我能有个母亲,即便她对我不好,可我还能知道,在这世上,我还是有亲人的,我们流着一样的骨血……”如若不能抹去背叛的痛,那么是否还能用存在而来珍惜?

    赵姬是个只为情生的痴女子,她的性子、她的想法,都是源自她心底的根深蒂固的。我无力改变赵姬,身为晚辈,我更无法去指责赵姬。我能做的,唯一能做的,仅仅是伴着阿政让他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而已。

    阿政的手缓缓地缠上我的腰,只喃喃的兀自念叨了一句,“是啊,且不论如何,她到底是我的母亲,是怀胎十月将我生养的母亲不是……”

    对于赵姬,他更多的是无奈罢!

    我正忍不住想叹息,却不想,阿政伸手在我的小腹上轻轻抚过,呢喃道,“傻瓜,说什么没有亲人这般的话,祖母不是你的亲人吗?政,不是你的亲人吗?”说着,他更是揉了揉我的肚子,“你若再给政诞个小儿,岂非又多了个亲人了?”

    我心下一暖,不禁脸上飞过几片红晕,羞赧的又轻轻将他的头推开几分,“胡闹!”

    他看着我,有些赖皮的笑,“政说的都是事实,哪里是胡闹了?”

    我被他羞得生生躲开了两步,只背过身去嗔道,“这儿好歹是书房,是阿政处理政务的地方,不该是嬉闹之地。如若被相国看见了,又该斥责青凰不懂规矩了!”

    本不过一句顽笑尔,不料阿政却又被这一句给激怒了。

    “呵!吕不韦,猖獗至此,无非仗着他当年对我父王有辅佐之恩罢了。逼着政生生的唤他仲父,以为政年纪小不懂事处处替政做主,真当政什么都不知道吗!青凰,当日他掌掴你之时,你不晓得政多想帮你给扇回去!”他的语气有些激动,却又努力克制压抑着,“可到底现如今他才是只手遮天的,政……只能忍一时之怒。”

    无心之言,不曾想会惹来他这么大的愤怒。

    是了,亦是我疏忽了,和吕不韦接触多了几回,心中对他原本的偏见拧过了不少。原本,我对吕不韦的怨念也不甚深刻的,毕竟我一直是祖母带着的,与他并无过多交集。而阿政,自登基,至如今已四年,只怕对吕不韦积怨已久,不是简单的几次相处就能解决的罢?

    故而,他才对吕不韦如此痛恨。加之阿政年岁见长,对于男女之事亦大通了些,谁又能担保,昔日赵姬与吕不韦之事,阿政心中不清明呢?

    “相国确是个难得的政客,阿政,虽他对你严苛了些,到底是对你期盼太大不是?”吕不韦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几次简单相处,我便心生明了。他虽脾性古怪了些,气性大傲性足,可当真是个难得的奇才。莫不然,也就不能造就奇货可居这么一段佳话了。

    至少,目前为止,吕不韦对我大秦都是忠心耿耿的,这便是好的。

    阿政的眸光里忽而透出几分冰凉,只看着我,虽未动怒,气势却压迫得人抬不起头,“政知他是贤才,政亦知道他对政的一片心意,可政却不能忍他扣在政身上的位置!”

    我怔住,不解阿政此话的意思,只得疑惑着看着阿政。

    无名之火在他严重熊熊燃烧着,他的语气很是平淡,可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却是滔天的恨意,“你可知,政最怒的不是别的,是他要妄自称是政的仲父,更逼政唤他仲父!昔年,到底政是个孩子不是,除了听从他的话语,还能怎么做?母后甚至不惜为了让我唤他仲父,而生生掴了我两巴掌!”

    我的神色里藏不住的是骇然,不曾想到,这“仲父”之称还来得这般不情不愿!

    旋即,阿政的话只教我更加诧异,“政每每着便衣出宫,只要往小楼茶摊坐上一回,闲暇时众人的谈资,半数说的就是政那一脉相连的母亲!言说她是个**,言她与相国吕不韦藕断丝连,甚至于言……言政不是父王之子,言说政是吕不韦与母后的孩儿!”

    说到难言处,阿政的声音都有几分哽咽,喉头滑动着嗓音有些颤抖。

    我犹如遭雷轰顶般,怔怔的站在原地,半响都说不出话来。这些谗言,我当真是未曾听到过半句的,我向来不在咸阳街头久逗留,唯有一次停留时间较长,还是因那刺客之顾,不想阿政却是个比我更喜在咸阳城晃荡的,听来了些不该听的,当真是荒谬至极了!

    “青凰,得罪于政、迫害于政的,政,一个都不会放过!”他忽而恶狠狠的跟我说道,“昔日在赵,身为质子,政未少受过委屈与折磨。那些曾戏弄作践我的王侯贵胄,政如今已一个个的将他们铲除!青凰,政觉得,不止是邯郸,怕是如今,这咸阳也该扫扫灰了!无用的、碍眼的垃圾,政必一一除之!”

    他的眸子里,迸发出的尽是狠戾颜色。

    而我深知,赵姬也好,吕不韦也罢,一旦阿政上位,他们怕都是不能幸免于难的……

    “母后到底不是宣太后之流,亦没有芈八子那份才情手段,政,亦断然不会让她成为宣太后那般人物!”他攥紧了拳头,“政的江山,只能是政来挥喝!觊觎者,政必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