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恨她的,毕竟她此刻是拦在我与阿政之间最大的阻碍。

    可我,却不是一个无血无肉之人,我恨不起她,这感觉我自己最清楚!

    如若她是白薇之流,我会毫不犹豫的斩草除根!可她却不是,她只是个不该参与到这宫闱中来的可怜女子。如若不是阿政和赵姬搅乱了她的生活,如果不是看见赵姬与吕不韦苟合,她的命运,便不会如此凄离……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我到底是对她心存芥蒂的,我还没有大度到安然的看着将我爱之人送入别人怀抱这般大度!

    她抱着我哭,我麻木的搂着她轻轻抚摩着她细碎的发,缄默不语。她当真要把孩子生下来吗?赵姬到底,还是看在儿孙的面儿上,许了她一个名分的。美人,那之后呢,是否就要跻身夫人,甚至……登上后位?

    她在哭泣中安然睡去,我在悲伤中清醒着,黯然回了青鸾宫。

    世人常道,世间无价之宝何其多,无价之宝总是能在一定价值内寻得的。可是有情郎呢?有情郎却是你花再多的银钱也买不来的。

    我的情郎是个有情郎,可是他的情,却不是在我身上。

    索然无味的咀嚼着百灵正在剥的晚莲子,我觉:我是真的哭的力气都没了。

    “夫……夫人……”百灵苦涩而惊讶的嗓音唤醒了正发呆的我,“你……你在吃莲子心!”

    我抬眸,瞧了她一眼,复地头看手中,才惊觉我捻在手里的是莲子心,而并非莲子肉。两张碟子,一盘摆了剥好的白净的莲子,一盘碧莹莹的全然是鲜嫩的莲子心。

    再咀嚼时,方觉苦味上头。想吐出来,却狠狠心尽数吞了下去。

    百灵心疼的唤着,“夫人,你这是何苦……”

    我这是何苦?我口中之苦,哪里有心中百分之一的苦涩?

    百灵看着我的模样,心疼得直叹息。精卫亦是默声黯然的模样,杜鹃这几日不见人影,不知何处去了。

    青鸾宫,压抑着如死灰般的沉寂,一派颓圮景象。

    画眉失踪了大半日,不知何时闯了进来,一进来便叫嚣着,“夫人!夫人!”

    灰色的眸瞥了她一眼,我恹恹的不愿说话。

    却不想,画眉这厮倒是愈发胆子逆天了,冲过来见我这般模样,只泼皮骂道,“夫人,您看看您如今是什么模样?大王如若看到这般模样的你,原本便心情不好的大王,是否会更加压抑?本,我们青鸾宫便是这咸阳宫中最畅快自在的地方,现在为了区区一个阿房女,你便颓废成了这般模样!……”

    她在我耳畔叫嚣着,前几句我还听了进去,再后来……却是麻木了。

    画眉一脸恨我不成器的模样,猛然拽着我,硬生生的将我扛在肩上,活活儿将我扛出门去!我挣扎不及,变这样硬生生的被她扛出了青鸾宫,丢在凤辇上,赵无风带着一干小厮二话不说抬着我便走。

    他两个倒何时这般默契了?

    “画眉!你愈发放肆了!”我厉声对着画眉吼道,“难不成我落魄,你便愈发也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吗?”

    画眉憋红了脸,只梗着脖子跟我犟道,“看夫人这般颓然下去,还不如你将我打一顿痛快的来得舒服!你若真要罚我,待我带你走完这一遭,你便是剥了我的皮,我都随意的!”

    我怄不过她,亦懒得和她怄气,只随她去了,倒要看看她能带我去作甚。

    咸阳宫在这秋阳里,美得愈发的安稳而庄重。

    漆红的宫墙,高高的城门,一汪清流如玉带般的绕着咸阳宫流淌着。处处是落叶之景,只枫叶,渐渐染红,是这秋日里最惹眼的一片火。

    愈走,步伐愈发急促,画眉与赵无风和一应人等硬生生将我带出了咸阳宫,直奔远郊而去。匆匆撇过的巷道,尘埃扬起的林间小径,却又远远地有了茶舍,有了炊烟,隐隐的还听见兽在咆哮。

    我心惊:这是……斗兽场的方向?

    果然,画眉与赵无风二人是将我抬着往斗兽场来了,阵阵虎啸熊咆,仿佛要将这周遭的林木都震碎一般,遍地生起一股肃杀之风。

    交了一笔不菲的观赛银钱,他二人拽着我上了高台,十余丈的高台之上,满座的都是衣着雍容华贵之辈。偶有粗布短褐穿梭其中,端着茶水肉食,送于这些贵族身前。

    “你带我来,要看这个?”我吃惊的看着画眉。

    画眉不做声,亦不搭理我,赵无风亦只是严肃的盯着场内。

    旁边一黛色描金麒麟袍的肥头大肚男子抓着肉大口啃着,盯着场内与身旁一素衣女子调笑,“今日可是有场好戏的,先放野人与人熊争斗,再看熊虎之争!”

    我骇然惊住,瞪大了眸子惶恐的看着画眉,不知所措。

    周遭皆是酒肉臭,嘈杂不已,赵无风与画眉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显得我如此矫情了。

    心上如同万千只蚂蚁啃噬,钻心之痒挠不得!一小厮见我们桌还未点吃食,端着一盘儿牛肉和好几坛酒便上来了,“今儿个真是难得的盛会,恰逢隔壁村子耕牛老死,小场得了半边牛,又启开了多年陈酿,来供给看客们。不知,这位夫人要多少酒肉?”

    未及我回答,画眉便道,“三坛酒,五斤牛肉。”

    小厮愉快的抓了满盘肉,又放下三坛酒,方欢欢喜喜的去了。

    不多时,在众人的鼓掌与哨声中,一孱弱而黑瘦的壮年汉子手持大刀,被推入场内,青铜门骤然锁上,那汉子嘶喊着拍打着青铜门,引得众人一番哄笑。

    不多时,那汉子喊得慌乱了,累了,瘫坐在地上哀嚎起来。然,不待他哀嚎上几声,斗兽场的另一端铜门洞开,一高大而凶猛的黑熊顿然蹿出,咆哮着在场内嗅了起来。

    那汉子猛然便清醒了,哆嗦着提起大刀,渐渐向身后退去。

    可身后是铜门,退无可退!

    那汉子的表情,从绝望渐渐变成殊死一搏的拼命挣扎,黑熊人立着,呲牙咧嘴的嗅着。

    我……仿佛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身旁的那个汉子还在叨叨着,这个野人是得罪了哪个哪个贵族,方被卖入了斗兽场中。卑贱的野人罢了,有何可惜如何如何……

    周遭,座无虚席,众人看着这一场残酷的厮杀,享受着死亡的美妙感。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壮年汉子提刀冲到人熊面前,挥刀欲砍下去,不想黑熊只一声咆哮,那汉子便怔怔站住腿软着,不再向前!

    “跑啊!”斗兽场席上一阵呐喊,那人还来不及转身,扬在手里的刀便被人熊一掌拍落,熊哮声震彻兽场,那可怜的、弱小的汉子,就这样被人熊拍碎了头,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我沉默着,胸腔似积压了千斤大石,呼吸都沉重。

    周遭哗然一片,言那汉子不禁斗,无甚意思。

    那人虽是野人,可好歹是条活生生的生命!看着一个刚才还能跳能叫的人,就这么被一只大熊拍碎蚕食,我觉得很恶心想吐。明明隔了十几丈的城墙,却似乎能闻到气流中隐约的血腥味。

    毫无缚鸡之力的人呐!

    可喧嚣并未停止,旁边那个胖男人搂着闭眼不敢看兽场的女人,只调笑她胆儿小,那女人却娇嗔着言男子不该带她来看这般血腥的画面,而眼角唇梢,挂着的都是讽刺的笑颜。

    画眉脸色惨白,喉头滑动着欲呕,却强忍着不适的脸色。赵无风亦是黑脸都成了白脸,气压低沉隐蕴。

    来这斗兽场的,男人居多,却也不乏女流之辈。不过,女辈一般都是被男子带着过来的,想来妾侍居多。如我这般被婢子拖过来看斗兽的,怕也是再无别人了。

    那场子还在继续着,人熊还未能将那汉子啃完,便闻得又一铜门缓缓开来,猛然蹿出一只皮毛发亮的吊睛白额大虫来,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嘶吼,呼噜呼噜的震得人一阵汗毛倒立!

    虎步生风,虎天生带着的那王者威压,即便是隔了这般远的睥睨,却依旧叫人不得不远远敬畏!

    这猛虎一蹿出场,周遭便迅速的寂静了不少,却未全然噤声。虎似是不满意周遭的无视,仰天一声傲然长啸,直吼得山林震荡人心颤抖,兽场陷入一片肃杀,方虎视眈眈扫过斗兽场四周,呲牙示威!

    这,便是虎!即便已成笼中困兽,却依旧是众生所不得亵渎的威严之王!

    兽王一出,无不敬仰,连那黑熊亦警惕起来,人立之态缓缓落下,亦步亦趋的绕着兽场开始悠悠走动。

    虎迈着他优雅而从容的步伐,犹如王者般点过大地,虎目死死缠着那人熊。

    忽而,那虎猛然伏于地,作弓腰之态,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如弦上箭般陡然射出,直奔人熊而去!

    那人熊亦不甘落后,庞大的身躯撞得气流都在发抖般,待与虎将靠近时熊掌飞速拍出!

    虎啸与熊吟同时迸发,只震得人耳朵都快碎裂……

    只一战,虎瞎了只眼、熊半边肚皮翻了出来,血汨汨的滴落在青石场上,血迹洒了满地。

    压抑的气氛袭卷而来,镇压着场上每个人,紧紧攥着拳头不敢大声喘气!

    虎稍待休整后,吟吟着再一次发动攻击,这一回,它瞅准了时机,直趁着那人熊将立之时猛然蹿到熊腹下,速度快得几欲带起残影,猛然一抓,爪牙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肠子都露了出来!尖锐的虎齿在那熊咆时死死钳住咽喉,熊咆声顿时隐晦不明……

    那人熊岂是吃素的!猛虎如此攻击,那熊灵活的利爪便也抓上了虎背,厮打着反啃住了虎颈。

    熊虎厮打在一起,卷起青石板上稀薄的尘埃。

    这是一场拉锯战,周遭的人都噤声不敢喘息,死死盯着那厮杀的一幕。连我身旁那个吵嚷至极的胖子和他那娇滴滴的妾侍,都屏息观看着这一场争斗。

    战,在持续了半刻钟之后,人熊渐渐脱力,虎猛然咬断熊的颈部,拖着残躯踏上熊尸,“嗷……”虎啸和回应阵阵荡开来,鸟雀四惊散去!周遭的人爆发出阵阵喝彩!

    画眉却是再也禁不住,大喇喇坐到我身边来,抓着牛肉胡吃海塞的灌进嘴里,好不狼狈。

    我亦抓着肉开始狂吃,内心一片翻江倒海。

    “夫人,你可知,你便是那斗兽场中虎!”画眉死死咽下满口牛肉,哽着嗓子对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