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郜然也跟着爬了起来,一把将赤着脚往外跑的她打横抱起,却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你瘦了,没有宗凌的日子,想必很难熬吧。”

    阮玉玲窝在他的怀中,惊讶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是的,他的第一句话,带着容易让人误会的小暧昧,可是他随即又加了一句,“只可惜,就算你人比黄花瘦,我也不会让你去回到他的身边的,永远都不会。”

    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他也躺了下去,只是再也不曾碰她的身体,两人在烛光的映衬下,张大眼睛盯着虚无的空气,无言以对。

    她杀了他的孩子,换来了七夜暴宠。而他失去了孩子,得到的却是她变本加厉的厌恶和憎恨。他们的关系,还能比这更糟吗?

    七夜暴宠之后的第二天,一道圣旨传到了清月宫,竟是将阮玉玲打入了冷宫,从此独居皇宫最南端的一座废弃小院里,连伺候的丫鬟都只剩下一个陪嫁的莫水心,其他人等一律不得随行。

    鸳鸯和翡翠相视一眼,不知道这是她们的福还是祸。监视阮玉玲的任务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那梅若晴接下来还会给她们安排什么见不得人的任务呢?

    阮玉玲拖着疲惫的身子和莫水心收拾着行装,前来传旨的太监却冷笑了起来,“洛妃娘娘,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属于清月宫的,难不成您还要当成自己的东西带走不成?”

    两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怔,阮玉玲讪讪的收回手,暗道,颜郜然,算你狠!先是以七夜暴宠来摧残我的身心,再以冷宫来禁锢我的自由,从头至尾都将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水心,我们走!”她扔下手中的衣物,甩袖出门。

    “娘娘您还是自己个儿先去吧,莫水心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呢,奴才恭送娘娘。”太监装模作样的低头一拜,心中却不禁冷笑起来,“阮玉玲,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吧?谁让你敢与皇后娘娘争宠呢?”

    这个太监叫张宪,正是梅若晴安排在颜郜然身边的眼线,所以今日由他前来传旨并不是偶然,而是颜郜然故意安排的,身边哪一个人是属于自己的,他又怎会不知道呢?他相信等张宪去向梅若晴报告了这个好消息之后,梅若晴定然会欣喜若狂的。

    阮玉玲极力忍住回头的冲动,继续大步向前走去,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埋葬了她尊严的清月宫。

    待他一走,莫水心也张宪被带到了御膳房,说是什么从此以后,服侍阮玉玲只是次要的,她最主要的任务是在御膳房当值,切不可玩忽职守,主次不分。

    莫水心低头不语,原本还以为阮玉玲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岂料突然间却来了这样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大转折,阮玉玲一夜间就从宠妃变成了弃妃。

    张宪安排好了一切便趾高气昂的回承德宫复命去了,所以看不到,当他一走刘喜就出现在了御膳房,将她悄悄带去了御书房。

    颜郜然坐在桌案前,看着一脸敢怒不敢言的莫水心,径自开口,“莫水心,从此由你一人服侍洛妃的生活起居,不管有什么事,都直接来承德宫向朕禀告,若朕有事不在,你可先告知刘喜,朕自会处理的。”

    莫水心抬眼疑惑的看着他,想不明白他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颜郜然也不解释,继续说道,“洛妃出了任何的差池,都唯你是问,知道吗?还有,此时切不可向洛妃提起,否则就休怪朕无情了。”

    “是,皇上。”莫水心带着满心的疑惑,小心翼翼的回道。

    “御膳房的事,刘喜自会给你安排好,没其他事了,你退下吧。”

    “奴婢告退。”莫水心行了个礼安然退出了御书房。

    刘喜低声叹息,“皇上,这样真的行吗?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皇上的用意,恐怕洛妃娘娘她……”

    “那你就安排好一切,做戏做足了,别让皇后发现,否则朕也保不了她了。”

    “但是您为什么不让洛妃娘娘知道您的良苦用心呢,这样一来恐怕娘娘她会愈加的责怪皇上的。”

    “她爱怎么想是她的事,朕要怎样做是朕的事。好了,此事以后再议,朕要批阅奏章了,你也退下吧。”

    “是,皇上。”刘喜心中疙疙瘩瘩的,暗想颜郜然这样做,虽然可以保护阮玉玲,却将她她推得更远了,这又是何苦呢?

    阮玉玲问了很多人之后才总算是找到了传说中的冷宫,原来只是一座废弃已久无人问津的荒院,门上连块牌匾都没有。她推门而入,只看到满院被冬雪摧残过的荒草,以及些许刚刚冒芽的野草,院子里还有一口古井,连绳索都还在。

    走进大厅,桌椅东倒西歪又蒙着厚厚的灰尘,蜘蛛网在房中横行霸道,看上去这里就像是一个多年前曾经遭到过一次洗劫的案发现场一样。再看看卧室,除了床之外基本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这种地方也能生活下去?她这不是走进了非洲的贫民窟吗?

    一个身着白衣,脚踏黑靴,脸上带着一块青铜面具的男子从远处翩然走来,突然驻足在了荒院的前面,探头往里瞧了瞧。

    “就算是贫民窟,只要没有颜郜然,我也能变成人间天堂。”

    阮玉玲喃喃自语,卷起袖子便开始把那些椅子摆正位置,然后又在角落里找到一把破烂的笤帚,奋力清扫了起来,灰尘不但迷蒙了她的眼睛,还惹得她咳嗽连连,可是她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快乐,像一只飞翔在天空中的小鸟。

    原来没有他,她竟然能这么的开心,如果颜郜然见此情景,只怕是要打翻心里的五味瓶了。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便注定要伤人伤己。

    太过专心的阮玉玲原压根没有注意到一个不速之客已经悄然走了进来,正站在荒草中看着她挥着笤帚霍霍向客厅。

    那个白影就抱着双手倚着院中的一颗凤凰花树,悠闲的看着屋里的人欢快雀跃着,既没有打算进去,也不像是有离开的意思,只是这样袖手旁观着。

    阮玉玲打扫好了客厅准备去厨房里找个什么东西来装水擦桌椅,刚走出客厅就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杂草丛中的凤凰花树下,不禁愣了一下。

    “你是谁?”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经历了这么多,阮玉玲也已经学乖了,话语中带着警惕。

    “这座院子已经废弃多年,了无人烟,你在这干什么?”淡淡的话语从面具后面传出来,无喜无悲,恬静自然。

    “那你又是谁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阮玉玲不答反问。

    “我一直就在这里。”

    原来你也在这里!阮玉玲无端端的想到了张爱玲的这句话。

    抬眼一脸歉意的看着铁面人,在她看来就好像是自己惊扰了这个地方的主人。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很奇怪,好像见不得人似的,想必也是个待罪之人吧,否则怎么会住在这皇宫最荒凉的地方呢,一时间她竟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那我们可要做邻居了哦。”虽然看不见铁面人的表情和容颜,阮玉玲还是在难兄难弟的赶快中很快就放下警惕,“我叫阮玉玲,你叫什么呢?”

    “石无心。”铁面人回道。

    他戴着面具,阮玉玲看不出他的年龄,但是从声音上判断,她觉得他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再看他的眼神,清澈明净,没有一丝的恶意,所以她很快就认定,这个绝对不会是坏人。而对于好人,她就会莫名的产生好感,想要靠近,就像当初对莫水心一样。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以前见过我?”石无心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看的他都有点不自然了,便开口不好意思的问。

    “没……没有。是不是我这边动静太大吵到你了?”阮玉玲指了指客厅,“刚刚搬了一下东西。”

    “没事,我只是奇怪这里为什么突然有人来了,需要我帮忙吗?这里看上去好像并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正好我也无事可做。”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脏乱差。

    “这样太麻烦你了吧?”

    “不会啊,这里好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俗话说的好,人多好办事,人少好吃饭,天下掉下个帮手,而且看上去还不像是个坏人,再者说,这世上难道还会有什么比遇见颜郜然更糟糕的事了,就算这是个坏人,也不及颜郜然的万分之一吧,所以她也就不推辞,让他加入了自己的清扫队伍。

    两人从厨房找来一个木盆,自井中汲取了慢慢一盆的水准备擦洗桌椅,走进客厅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没有抹布。环顾四周,阮玉玲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略微思索了几秒,她脱下了华贵的外衣,扯下一片扔进了盆中,开始起了她的清洗工作。

    石无心看着这个将代表着自己身份的华服弃之如草芥的阮玉玲,微微愣住了。这个有着皇妃身份的女人,在被打入冷宫之后却如此是开心,是她天生缺心眼,还是名利对她而言太过不值一提了呢?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阮玉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有心事?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没空的话就先回去吧,这里我能搞定的。”

    “没……没事。”石无心回过神来,“我来帮忙吧。”他身上就去拿她手中的抹布,结果没有丝毫准备的阮玉玲连人带布一起被他拉了过去,跌入他的怀中。

    恰巧莫水心忙完了御膳房的事给她带来午膳,刚穿过敞开的大门就隔着荒草丛生的院子看到了这样暧昧的一幕,惊的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要不是她一路上都很明智的把装着午膳的篮子抱在怀中,估计现在也已经华丽丽的摔了一地了。

    阮玉玲的脸霎那间红到了耳根,这种场景可是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啊,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莫水心抱着篮子快步跑进来,“玲玲……你……”

    阮玉玲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后退了几步,“水心,我们……”这种眼见为实容易让人误会的事,要她如何解释?

    “对不起,在下冒犯姑娘了。”石无心尴尬的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莫水心好奇的看着这个打扮奇怪好像见不得人的石无心,放下饭菜围着他转了个圈,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当官的,便大胆的指着他向阮玉玲问道,“他是谁?”

    “我们的新邻居石公子。”阮玉玲缓过神来,“是好心来帮我们打扫的。”

    “是吗?”莫水心似乎不信。

    “看来姑娘要用午膳了,那在下就先行告辞。”石无心抱拳微微一拜,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荒院。

    “你们两个刚刚……”莫水心不怀好意的看着阮玉玲,一脸八卦相。

    “你别误会,刚刚只是个意外。对了,御膳房的人没有为难你吧,我看那个张宪就不是好人,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

    “没有啊,御膳房的人都对我挺好的呢,说我是新人,还处处照顾我呢。”莫水心笑嘻嘻的回道。

    有刘喜安排好一切,御膳房的那些人又敢拿她怎么样呢?除非想挨板子了。

    “那我就放心了,真怕他们因为我的事欺负你。”

    “不会不会,你放心吧,要知道我莫水心也不是好欺负的呢。”莫水心一边拿出自己带来的午膳一边说道,“对了,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于那个什么石公子你可要小心点哦。”

    “我知道。”

    用过午膳,莫水心没有再回御膳房,帮着阮玉玲一切打理院子里的荒草,而石无心却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过,若非莫水心也见过他,阮玉玲真要怀疑自己是做梦了。

    御书房。

    颜郜然盯着狂风的奏折良久,但上面其实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向他报告已经追寻到了颜成然的踪迹,就在武陵郡。

    武陵郡是原靖国的陪都,现属于兰斯王朝,当年靖国帝都龙城失守,他们就是退守武陵郡,后被南诏和兰斯两面夹攻做困兽之斗,最终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在了一场莫名的大火之中。

    大火不知是从何处起的,将整个皇城烧成了灰烬,待燃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熄灭之后,只剩下残垣断壁和烧焦的尸体,其中却找不到靖国长公主碧洛瑶,小太子碧扶摇,郡主碧落霞,以及四大家臣萧楚燕墨的后代。

    颜毓堂和宗显在世时曾经派过很多的探子去武陵郡打探他们的下落,都无功而返,现在颜成然被人救走后出现在了武陵郡,那是否说明靖国的复国军就藏匿在武陵郡呢?

    四大杀神中,他最信任的就是狂风,夺他的兵权也是迫不得已的。但让他去追踪颜成然,目的有二,一是他曾经怀疑是梅若晴放走颜成然的,二是靖国复国军也有救人的动机,而狂风是寻找靖国后裔的主要负责人。

    现在看来,他确实派对人了,这才是他最欣慰的事。

    梅影宫。

    梅若晴懒懒的倚着软榻,听着张宪回禀今天在清月宫发生的好戏,鼻子一皱,嘴巴微翘,笑的一脸的得意,“颜郜然,只要兵权一日还在我们手里,你就要乖乖做好自己的傀儡。”

    骤雨虽然已经被颜郜然下令不许入宫,可是风头一过,她还是大摇大摆的天天往梅影宫跑,林夕卓拦过她几次,最终却都被梅若晴出面给镇压了,颜郜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意思很明显,所以现在连林夕卓也懒得去阻拦她进宫了。

    两师姐妹心情不错,商议着过会儿要一起去看阮玉玲的新家,顺便看看丧家之犬的新模样。

    当她们乘着步辇到荒院时,看到满目的杂草,生怕弄脏了自己华丽的衣服,便懒得进去了,只是让宫女进去通报了一声,皇后娘娘和昭阳郡主驾到。

    阮玉玲带着满身脏兮兮的泥土和莫水心出门迎接,骤雨当场就笑了起来,“哟,这是我们的宠妃洛妃娘娘吗?现在洛妃是不是变落汤鸡了?”

    “都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这里又哪来的落汤鸡呢?小雨,本宫平时就让你多念点书,你就是不听,这不是给本宫丢人嘛?”梅若晴也哂笑了起来,趾高气昂的看着阮玉玲。

    “哎哟皇后师姐,跟某些人比起来,小雨哪里算得上是丢人呢?对吧,洛妃娘娘——”骤雨说着故意看向阮玉玲。

    阮玉玲自然知道她们的用意,不就是来看她笑话戏谑她的么?所谓好男不跟女斗,好女不跟狗斗,她才懒得回话呢,口水有多也宁愿留着养牙,还有益健康。

    梅若晴见她默不作声,以为她是怕了自己,便意兴阑珊的打道回府了。

    莫水心看着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星子,“小人得志。”

    “管她呢,我们回去吧,今天还有很多的事要做的呢,谁有这闲工夫搭理她们哦。”阮玉玲转身进去,关上大门,继续为自己的天堂奋战。

    仅一天时间,整个荒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客厅里桌椅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院子里杂草全部被清理干净,散发着泥土的芳香,露出那些鲜绿的嫩芽,凤凰花树迎风摇曳着。

    大门也被她们清洗了一遍,虽然大门因为某些地方红漆剥落了而显得斑驳,但是看上去还是不错的,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黄昏中,阮玉玲站在门前望着院子,心满意足的笑了,若能在这个地方安静的度过余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呢,虽然听起来很没有出息,但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哇,真的是大变样了呢,连我都快认不出了。”没心思哇哇大叫了起来。

    “我也觉得不错,但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阮玉玲一脸的若有所思。

    “我知道。”一个声音突然在她们背后响了起来。

    两人慌忙回头,却是颜鹜然来了,而且还带着几个宫女太监,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东西,看来是来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

    “哦?那你说少了什么?你可不能学我上次,说什么少一个男主人呢。”阮玉玲笑道。

    “非也非也,是还少一块门匾。”

    “对哦对哦,你之前居住的叫清月宫,是皇上御赐的,那这里叫什么名字好呢,皇上好像没有说呢?”莫水心很不识趣的提起了颜郜然,阮玉玲闻言脸色便微微一变。

    “小林子。”颜鹜然唤了一声,一个小太监立刻上前来,他的手中就捧着一块额匾,但上面却没有任何的字。

    “你该不会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叫无名吧?”阮玉玲看着无字额匾笑了起来。

    “非也,这是你的地方,我相信你会取一个好名字给它的,这次来的匆忙,只带了额匾和笔墨纸砚,还有古琴和棋盘,下次再准备些其他的必需品吧。怎么,难道你还不打算请我进去看看吗?”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郡王殿下,请。”阮玉玲一拍脑袋,有模有样的做了个请的姿势,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水心,快上茶。”

    “那个,玲玲啊,我们现在好像只有白开水。”莫水心尴尬的提醒。

    阮玉玲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抓了一下头,“抱歉啊,这个我也忘了。”

    “没关系,我今天也还有事,看看就走的。”颜鹜然看她那尴尬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来的太唐突了,就好像是故意来看她笑话一样,也有些不好意思。

    随便转了一圈就匆匆离去,一回到陌上居就派人再送了些生活必需品过来,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之类的应有尽有,正好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

    早早的用过晚膳,阮玉玲便开始捉摸起了取名字的事,想到自己之前说的无名,再联想到现代北京大学的未名湖,她最后直接偷懒的在额匾上写上了“未名居”三个大字便让莫水心拿去挂在了门框上,从此,这座荒院就叫做未名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