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你小子去哪了?”窦长安抱起双臂好奇地问道。

    “说来话长。”白云与倚在船舷勾阑处的素袍公子目光相接:“上船再细说罢。”

    言罢,白云又转过头对年轻和尚说道:“法愚,你与我们一同乘船下江南吧。”

    法愚目似朗星,行了一佛礼,嘴角扬起道:“小僧谢过施主的好意,可下山前师尊千叮万嘱,此番出外游历定要用双脚走完所有的路,才能感受万物众生,切不能图快走捷径,否则前功尽弃,这儿离江南也不远,小僧走了万里路也不差这段路。”

    窦长安冷不丁地吐出一句:“榆木疙瘩不开窍,实在是迂腐,也难怪你师父会帮你起这么一个法号。”

    谁知法愚却坦然一笑道:“前辈所言甚是”

    纵然窦长安平生最见不惯这般墨守成规,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与只会夸夸其谈的书生一样迂腐之极的愣头呆瓜,可是法愚这等光风霁月海纳百川的温文气度,却是让窦长安无可奈何。

    “白云施主,有缘再见。”法愚毫不避讳眼中流溢的光芒。

    “后会有期。”白云拱了拱手答道。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眼下木如寺之会愈发临近,白云没有想太多,只希望法愚能在自个离开前回到木如寺,再听他说上一回佛法禅理,从瑰丽壮阔的万鲤朝宗,再到江边的促膝而谈,两人谈不上是莫逆之交,却又胜过萍水相逢,若非要用一词来概括,那便是倾盖之交,正是这个温煦如隆冬艳阳的年轻和尚,让自己真正地放下了心中仇恨,但不知为何,白云的心头始终有个念头若隐若现,那个年轻和尚除了能与万物生灵交流之外,还有洞穿人心的本事。

    其实白云还有满腹的道别话语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害怕被窦长安骂作矫情,便又吞回了肚中。

    那道灰袍人影静静伫立在岸边,望着那艘奢华帆船消失在江面,双眸间的光芒仍在熠熠流转。

    入夜,帆船似在江面上带过一条流云,白云独自倚着船舷边缘的勾阑一语不发,上船后他在船室内找了条白布,悉心把神荼包裹起来,两岸的风景不断掠过眼眸,白云看得出神,适才在饭桌上,素袍公子好奇地询问他这些天去哪了,他仅仅解释说半夜看见林中有异象,下船以后迷了路,至于在竹林间与火系道门玄甲激战、再与天龙会女子慕之桃一同误入大宋帝陵、雷隐寺遭遇等等只字不提。

    一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也来到勾阑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这才回过神,视线率先落在中年男人头顶的那束古怪发髻上。

    “窦前辈,你还没睡么?”月色明朗,白云随即藏起眉宇间的阴霾。

    渗人心扉的桂花香扑鼻而来,白云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些

    许。

    窦长安左右开弓,捧着两只飘香四溢的酒坛子,约莫是从船窖里头偷摸出来桂花酒,反驳道:“你不也没睡。”

    白云淡淡一笑,他知道要论起嘴皮子上的功夫,拍马也赶不上窦长安这根老油条。

    “来,与老子好痛饮一番,喝完了这坛子琼浆玉露,准保你睡到明日太阳晒屁股。”说罢,窦长安将一坛桂花酒放在勾阑上,顺手便推给白云,反应若是稍稍慢一拍整坛子桂花酒都得跌入江中:“不过事先声明,你若喝醉了,发酒疯跳入江里头,老子可没闲情日致去救你,不过真要掉入江里头也好,让你小子清醒清醒,别醉上头啰。”

    “你不是嫌弃这些坛子里头的自酿桂花是假酒么?”白云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挖苦道:“怎地这回又如获珍宝似的?“

    “诶你小子还学会挖苦人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扎起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不怒反笑,继续说道:“之所以说这些坛子里头的是假酒,并非是故弄玄虚胡说八道,拆那姓龙的小子台,你可知道江南的桂花酒,入口延绵,桂花香不仅闻尝得出还能辨得出,说是飘香十里也不为言过,一口入肠立马分得出真假。”

    窦长安心驰神往,边说边舔着嘴巴,仿佛手上捧着的就是江南正宗桂花佳酿:“虽说比起那实打实的江南佳酿桂花酒,这些坛子里头的是要逊色不少,可比那些客栈里头所谓的美酒,这些假酒却也不失为佳酿,你瞧这整船窖的假酒,没人喝的话就要烂在里头了,不喝白不喝,恰好能解解馋,等到了江南再带你小子去尝尝那叫人垂涎三尺的琼浆玉液。”

    手执木剑的少年啼笑皆非,窦长安这番话将船上的自酿桂花夸了一遍,也踩了一遍,生生地给自个找了处台阶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过话又说回来,对嗜酒如命的酒鬼而言,满船的佳酿的确是要比金山银山还实在,不喝白不喝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

    秋风肃杀,满江凉意,窦长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老规矩捧着酒坛往地上洒了一通,灌了数口他所说的假酒,神采奕奕,自顾自地说道:“酒可是个好东西。”

    白云笑而不语,也将坛子凑到嘴边正要呷上一口,可停顿了一下,又学着窦长安的模样捧着酒坛往地下洒了洒,嘴里念念有词道:“喝酒先敬地,必定成大器。”

    唠唠叨叨完这句从窦长安那学来的金玉良言后,白云才抬起手灌了一口桂花佳酿,浓浓的酒意夹杂着浓郁的桂花香盈满甲板,酒才过喉,白云便深感浑身上下火热发烫,低头望着坛中美酒,白云心头莫名酸涩,自打下山以来,他的酒量从不胜杯酌到愈发老练,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是好事坏事都不打紧了,正

    如窦长安所说的,酒是个好东西,今朝有酒今朝醉。

    “酒固然是好东西,只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你就不打算吐露吐露?”窦长安半倚在勾阑上,抬头望着澄澈的月色。

    前些天的遭遇让少年仿佛变了个人,沉默了良久,直至窦长安将酒坛子里的琼浆玉液喝得七七八八,才缓缓开口说道:“那晚我我在船头甲板吐纳,忽闻得有人奏起北嗍名曲飘雪谣,又见岸边茂林有异象,便下船去查看一番,谁知遇上了墨家的道门玄甲。”

    “哦,道门玄甲?”窦长安平淡道,眼中不见有一丝涟漪。

    “那尊玄甲并非寻常道门玄甲,乃是墨家五行玄甲的其中一副,名曰火甲。”白云眉头紧蹙,如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后来那尊火甲的主人,自称是墨家分支之一南宫氏的后人,要跟我借冰魂魄。”

    窦长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你借了?”

    白云摇头说道:“当然没有。”

    “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么笨。”窦长安凑到白云耳边,压低了声线说道:“不用说你小子肯定被那尊火甲揍了一顿。”

    白云点了点头,置之一笑。

    “没理由啊,那尊火甲乃太封境界,若真要揍你抢冰魂魄易如反掌,你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窦长安喝完了坛子的酒,扬手就将坛子抛入江中,只听得哗啦水声,接着溅起一大波泛白水花,但很快又淹没在滔滔江水之中。

    “你还记得那个天龙会黑衣吗?是她救了我。”白云目光凝滞,语气沉了下来:“原来墨家与天龙会之间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窦长安没有回答,又不会从哪取来一坛桂花酒,一语成谶道:“墨家门庭衰败,沉寂了许久,如今只能替天龙会当狗卖命才得以苟延残喘,看来这回是铁了心想要光复门庭,才敢瞒着天龙会虎口夺食,想借冰魂魄的力量唤醒传说中的五尊五行玄甲。”

    窦长安抿了口酒,语气不见起伏道:“乱世临,五甲出,太平世,五甲归。若想借那五尊五行玄甲复兴墨家,这把算盘里可不仅仅只有冰魂魄。”

    白云一语道破:“还得乱世?”

    窦长安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问道:“然后呢。”

    白云放缓了语速,目光隐隐洒向江面道:“再后来我与那天龙会女子误入了大宋帝陵。”

    “大宋帝陵?”从未有过的震惊之色浮上窦长安的眉梢。

    “不错,大宋帝陵就长眠在长江之下。”白云答道。

    “可见着大宋皇帝的尸首了?”窦长安轻轻伸出一手搭在船舷勾阑。

    白云想起那副身披龙袍的白骨尸骸,点头道:“看见了。”

    “那你可看见定秦宝剑了?”窦长安追问道。

    “没有,只有

    一朵绝情花。”白云又补充道:“那朵绝情花被她拿走了。”

    向来爱看热闹不嫌事多的窦长安竟默然不语,双眉倒立仿佛在寻思着什么。

    白云从江面收敛视线,惊觉窦长安身后堆放着十多坛桂花酿酒,也不知窦长安是如何搬来的。

    沉默了半盏茶的光景,窦长略微失望地说道:“大宋帝陵中怎么可能没有定秦剑。”

    白云甚是不解,到底窦长安口中那柄定秦剑有何能耐,能让他这般痴迷:“前辈,定秦剑有何来头?”

    “天下第一剑,定秦。”窦长安缓了缓目光说道。

    “天下第一剑?”白云有些难以置信,天底下品相一流的宝剑多如牛毛,仅仅那崂山剑冢据说就藏着数万柄好剑,远的不说,就说髻霞山,想那李峰的青锋剑,一出鞘便能削去半座山头,当然,这里边少不得持剑人的功力,只有人剑合一才能所向披靡,而吴飞侠的惊鸿剑更是如雷贯耳,一剑在手万夫莫开,亦是天下无双的宝剑,可饶是如此,也不见得有哪柄剑敢自称天下第一。

    窦长安对白云的孤陋寡闻甚是鄙夷,嗤笑道:“不信?”

    白云没有回答。

    “你可见过有哪柄剑能将长江劈作两段的?”窦长安古井不波地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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