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不行了,三高了,心脏又原本有病,有时候竟然有了大限将至的感觉。

    费目开始锻炼身体了,散步,一个小时,每天。

    前面已经提到了,赤城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不仅出土了“第一虫”和“第一鸡”,一种新石器时期的文化就以城东的那座红色的山命名,据此有专家认为这里是中华民族的祖源之地。

    赤城还曾是契丹民族的发祥之地和大辽王朝的统治中心。

    “然而,然而,然而呀!”费目又在心底涌出了一股思古之幽情。

    历史的风烟早已吹散了曾经的辉煌,自打燕王朱棣带走了他的那个弟弟以后,这块土地就成了一个弃儿,任凭它自生自灭,草长莺飞。

    散步是个好办法,心能静下来。

    费目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他所了解的那点儿历史。

    脚下是一片建在耕地上的新城,几年前还曾被称作“鬼城”,经过政府指令下的几番折腾,总算是有了此许的人气。

    而且,中国人的劣根性也因此暴露无疑,干什么都跟风儿,套用了那两句广告语就是:“不买对的,只买贵的。”抑或是“你买,我也买!”

    如此一来,乐坏了一小撮人,愁坏了一大帮人。

    费目就属于愁坏的那一大帮子人之一,在新城买不起新房子,只能在老城住老房子。

    报社在新城,家在老城。

    草在绿着,泉在喷着,车在跑着,楼在盖着……既扩大了内需,钱被某些人赚着,这不是挺好吗?

    可费目总觉得这座城市缺少点儿什么!

    “缺少点儿什么呢?”

    费目笑了,想起两个人来。一个是那个“溜光大道”里的那个妞子,不管穿得如何光鲜,可一张嘴就是土话连篇;另一个是曾经采访过的一村之长,据说靠给南方某权势之人“洗钱”而沾了光,发了家。

    中国人有了钱就爱盖房子、置地。

    这个村长也如此,把自家的院落修得像市民广场,把自家的住宅盖得似一座喇嘛的庙。

    那一次,费目跟随一个考察团去了村长家,结果受了到村民们的夹道“欢呼”。

    最终,还是村长有面子,叫来了警车,驱散了“欢呼”的人群!

    第二天见报的标题醒目:《村长致富不忘乡亲自掏腰包修建广场》,云云。

    散步真是好办法,心能静下来。

    费目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这座居住了十多年却仍感觉陌生的城市。

    树荫下,有两个年轻人在亲热,男的殷勤备至,女的半推半就,亲吻声就像响指一般的清脆。

    费目苦笑了,人是天地囚,惟有爱做酬,可爱到底是什么呢?

    “爱就是我可以对你不好,但你不能对我不好。”这是依依的说法。

    “到了咱们这个年纪,爱的目的性极强,根本就没有纯粹的爱了,你们男人就只有性了,而我们女人要的东西更复杂一些,大多是物质的,因为我们已经不相信精神的了。”这是玉的说法。

    “再不爱,黄瓜菜都凉了,抓紧时间吧。”这是丽的说法。

    费目的认识偏向于玉和丽,可能是年纪比较接近的缘故吧。

    “爱是有保鲜期吧,不太长,大约还不到一百天,比一瓶水果罐头的保质期还要短,甚至不如加了防腐剂的袋装奶。”玉还说。

    费目的感觉更偏向于依依。

    曾经,八九年前,依依管费目叫老师,费目也就心无杂念地当老师了,交流的内容也是学生和老师的,比如文学和人生。

    后来,依依到某大城市去读中专了,毕业后还在外地打了几年的工。

    再后来,依依又回到了赤城,跟一个建筑工人“办了事儿”,但没领证。

    玉是费目的同事,没有过多的内容。

    费目和丽相识在从黑水开往赤城的一趟班车上,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

    那一天,费目在黑水采访结束,要回赤城。

    那一天,费目喝了酒。如果不喝酒,费目的话很少,坐在车上就睡觉。

    那一天,费目和丽的座位是挨着的。喝了酒的费目很兴奋,丽也很爱说。但他们当时到底说了什么,费目现在不记得了,丽现在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相互留了手机号,开始短信联系了。

    丽告诉费目,他的一条短信让她保存了好几年:“世间多风雨,有我会好些。”

    费目告诉丽,他只记得她的一条短信:“我这就去,准备玫瑰花吧。”

    散步真好,真的。

    坐车真好,真的。

    走累了就上车,费目就近上了一辆公交车。

    散着步,从新城走回老城大约要三个小时。

    坐着车,从新城走回老城大约要一个小时。

    现在的中国,走到哪儿,都是一个“堵”字。

    新城是一个年轻女子,老城是一个色衰老太。

    费目的这个比喻很是恰当。

    老城是不适合散步的,高低不平的马路,喊东卖西的小贩,抬头是乌烟瘴气,低头是垃圾满地。

    无奈之下,公交车是最好的选择,可以睡上一觉,好似江南那穿行在沼泽里的小船,做个梦再下去也不迟吧。

    “费目,明天有个采访,内容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你得去一下。”

    迷迷糊糊中,费目的手机震动起来。

    迷迷糊糊中,费目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出几个字,发过去。

    “好的,头儿!”

    高科技就是好,想法设法地赚你口袋里的那几个子儿,你还感觉挺爽,感觉特方便。

    到站,下车,回家!

    费目打开了电脑,打开了邮箱,打开了邮件,是一份爆料材料。

    “鹏飞房地产公司在银河花园小区的房子,高层已经卖出,最近却在电梯机房所在的楼顶空间内用水泥板隔成小间房屋继续出售,同时客梯也成了工人运送水泥等物的货梯。小区居民多次找物业及开发商交涉,均被置之不理。另外,该小区开发商在售楼时口头承诺的高层集中太阳能、插卡式电梯、走道不锈钢扶手等无一履行,小区沙盘上位于小区中央的花坛等也未兑现。现在,本规划为小区公共场所的小楼也被此开发商据为己有,成为其办公场所,小区居民状告无门,有口难言。同时在交房的时候收的热力表钱,借口为热力公司所收,也不知所踪,热力表一个都没安装,希望相关媒体予以关注,给小区的居民维权提供一条便捷的途径!!!”

    费目知道,这个“鹏飞”在黑水很有背景。

    “既然领导让去,那也得去碰碰硬吧。听老婆话,跟党走嘛。”

    这是费目的一贯作风。优良呀。

    黑水镇的东出口处,有一片开发的楼盘,那就是银河花园小区。

    “喂,你好,我是赤城晚报的记者,我现在就在银河小区的门口,您能出来一下吗?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费目站在一大堆满是垃圾的碴土堆旁边,打通了爆料人所留的电话。

    “记者先生呀,您辛苦呀,这么快就来了,你们可真是敬业,你们真是太好了,真为老百姓办实事儿。”

    “不辛苦,这是我们的工作,您能出来带我了解一下情况吗?”

    对方的一番恭维,费目有了小小的感动,继续用了好几个“您”。

    “我……不行,我只能提供线索,不可能露面的。我那啥……开发商我可惹不起呀……我还有事儿……对不起,我挂了。”

    “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

    费目对着手机,刚才的那股感动稍纵即逝,再也不用“您”了,就差骂娘了。

    “原来是个有心下蛋,没心抱窝的老母鸡。”

    费目想到,这个比喻不太妥当,那是个男的,公鸡。但,不用这个比喻又用哪个比喻呐!

    费目以买房的名义问了几个正在墙角晒太阳的老头儿和老太太,情况还是属实的。

    鹏飞的售楼处就在附近,费目走了进去,装修时尚。

    “您好!请问负责人在吗?”

    “您好,先生,您想买房吗?我们这里的楼房绝对保证质量,一切都按合同办事儿。”

    一个穿着时尚的小女生迎了过来,极热情,让人受不了。

    “我是赤城晚报的记者,我有事儿想见见你们的负责人。”

    “是这样呀,那你等一会儿,我去看看,看看领导在不在。”

    费目说明了来意,感觉对面的温度在极速地下降,让人受不了。

    “我们领导说了,他没空儿,你爱到哪儿找就到哪儿找吧。”

    费目等了半天,等来了这样的答复。

    “我还就不信了,我非得把这事儿搞清楚。”

    对方的冷漠激发出了采访的热情,去主管部门,找主管领导吧。

    “请坐请坐,你们可是无冕之王呀。”

    黑水县的城建局长对费目的来访表达了十二分的欢迎,极热情,让人受不了。

    “打扰您了,最近我们报社接到了一个读者的举报,他举报了鹏飞房地产的问题,我想了解一下银河小区的情况。”

    “这个小区的问题我们知道,他们连售房许可都没有。”

    “那为什么为让他们开工和销售了呢?”

    “很多事儿不说你也明白,我就不说了,鹏飞在本地可是个有影响的公司呀,贵报就不要报了吧,现在不都讲究和谐嘛!哈哈哈哈哈!”

    两句话再加上一长串的哈哈,把费目心中的那点儿好感和热情又打扫得干干净净。

    费目刚刚走出黑水县城建局大楼,头儿的短信就来了。

    “采访取消,鹏飞是咱们的广告客户。”

    记者啊,你就是别人手中的一枝枪,还是一枝大破枪,让你往哪儿捅你就往哪儿捅吧。费目自嘲着,苦笑着。

    “别人把你当成个人的时候,你不要把自己当人;别人把你不当成个人的时候,你要把自己当成一个人。”

    这是一位老记者告诉费目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