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看他吐血于心不忍请他吃了碗面又喝了两片药而已,怎么就去刷个碗的功夫,他就躺在沙发里睡着了?

    看着那个蜷缩在沙发里闭目熟睡的男人,童言冲到口边的叫嚷和不满又艰难地咽了回去。

    不忍心。

    还是这三个字,不忍心。

    他明显由于睡眠不足导致的眼窝深陷和眼圈发黑,以及瘦骨嶙峋的身体,都让她看了一眼之后就不忍心去打扰。

    愣愣地望了他半晌,她才转身走进卧室取了一床被子搭在他的身上。

    他眉眼舒展,睡相酣然,完全没有感觉。倒是盖在他眼睑下方长而卷翘的睫毛让她瞬间就乱了呼吸。

    她捂着胸口,起身朝卧室走,谁知脚下却忽然打了个趔趄。

    她低头一看,绊住她的竟是他原本摆放整齐的皮拖。

    他不知什么时候换好了拖鞋,又把自己的皮鞋放在鞋柜里。

    这个人,真是……

    真是……

    怀揣着凌乱无奈的心思,童言拧着眉头走进卧室,她关上房门,却在上不上锁的问题上纠结了半天,最后,她还是没有将门反锁,而是留了道缝隙,方便听到外面的动静。

    季家。

    慕远春将一杯热牛奶递给坐在床边发怔的妻子苏荷声。

    “你没吃晚饭,多少喝点。”

    苏荷声说了声谢谢,接过杯子喝了一半,然后捏在手里,“远春,我等下想和小声谈谈,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慕远春眼角边的皱纹深了一些,他看着心事重重的妻子,点头说:“好。”

    苏荷声感激地看了看慕远春,她以为素来视女若命的丈夫会拒绝她明显不带善意的要求,可他却出人意料的同意了。

    慕远春指了指苏荷声手里的杯子,“你把牛奶喝光,我马上就出去。”

    苏荷声愣了愣,旋即露出无奈的笑意,她仰头将牛奶喝光,然后准备去洗涮时却被他抢了过去。

    “我来吧。”

    慕远春起身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忽然停步,转回头,冲着苏荷声说:“荷声,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苏荷声神色愕然地看着他,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慕远春面色凝重,似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小声有很多不懂事的地方,但她本质不坏,你……你如果因此对她感到失望,也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她一些。”

    苏荷声听后更加迷惑,但她心思聪慧,往深里一想,就不难品咂出慕远春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是在变相告诉她,慕远声在舒玄的事情上有做错的地方,而且不是小错。如果她的猜测属实的话,那……

    苏荷声暗下脸来思忖了片刻,后抬起头看着慕远春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小声。毕竟她现在也是我的女儿。”

    慕远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拉开门走了。

    不一会儿,大门就传出声响,看样子是慕远春为了给她和慕远声制造谈话的机会,已经主动回避出去。

    苏荷声走出卧室,来到慕远声住的房间,轻轻叩了几下门,“小声,你在吗?”

    里面隐约传来几声响,然后里面传出慕远声的回应,“我在呢,阿姨。您稍等。”

    过了大约半分钟的光景,慕远声从里面打开门,她穿了一套中规中矩的家居服,头发在脑后束起马尾,可能是起床匆忙的缘故,有几绺长发从皮筋里掉了出来,显得整个人有些憔悴。

    她看到门外的苏荷声,神情变得不大自然,脸色也愈发显得苍白,“苏阿姨,您有事找我?”

    苏荷声点点头,“你到客厅来吧,我有些话想问你。”

    慕远声的睫毛迅速扑闪一下,又很快垂到眼睑下方,她将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然后默默地跟着苏荷声走到外面的沙发坐下。

    她们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些凝重。

    “你的脸色不好,晚上又没吃饭,阿姨去给你冲杯牛奶吧。”苏荷声作势欲起,却被慕远声拦住,“不用了,阿姨,我不饿。”

    苏荷声没有强迫她,但还是坚持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慕远声,“喝点水。”

    慕远声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低声道谢。

    苏荷声眼神闪烁,心知有些事不是隐瞒或是装作不知道就能解决的。

    “小声,阿姨找你的原因,你想必已经猜出来了。是的,我找你正是为了舒玄和小言的事,你能不能对阿姨说实话,是你逼走了小言,对吗?”苏荷声严肃的目光掠过之前摆放着镜框如今空荡荡的角几台面,最后,停在慕远声苍白姣好的脸庞上。

    慕远声垂着头,手指在膝盖上面绞缠在一处,她似是在纠结,又像是考虑如何回答苏荷声的问话。到底是多年异国教育和思维方式起了作用,她在挣扎犹豫了片刻之后,忽然扬起头,目光极深地凝视着苏荷声,语气坦然承认:“对,您的猜测没有错。是我……是我为了独占舒玄,向她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是我并没有逼她现在就走,是她自己受不了主动离开舒玄的,看样子,她也没我想象中那么爱舒玄。”

    苏荷声闻声蹙起眉头,这个小声讲话太不讲道理,她硬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却怪责人家不够相爱,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她对舒玄和小言的感情又知道多少!

    “且先不说舒玄和小言,单说你,小声。”苏荷声顿了顿,引得慕远声集中精神,她才缓声问道:“你爱舒玄吗?”

    慕远声愣了愣,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苏阿姨您还不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他,每年暑假我都会盼着回中国和他团聚,我甚至为了他,抛弃了我引以为傲的声乐事业!”

    “我知道你为了舒玄做了很大的牺牲,但是小声,你有想过吗?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可有为舒玄,为现在失明残障的舒玄做过一件实事?”苏荷声说。

    “实事?什么意思,苏阿姨,我听不懂。”慕远声蹙起秀眉,不解地问。

    苏荷声把手放在嘴边稍稍思索了片刻,才说:“你说你很爱舒玄,我也不否认你对舒玄的感情,可是你有想过吗,舒玄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你光彩照人的立在舒玄身旁,让见到的人为你们称赞羡慕,还是站在事业的金字塔顶端供万人敬仰呢。不,舒玄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虚幻的名利。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抚慰他心灵创伤的温柔的女性,是一个能在生活上给他无微不至帮助和照顾的女性,当然,这个女性必须要和他心灵相通,他们明白彼此间要的是什么。这也就是灵魂伴侣,是真正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小声,你能给他的恰恰是他不需要的,而他需要的人,却被你使用手段逼迫走了。你说,舒玄可能接纳你吗?”

    慕远声摇头,她不能理解苏荷声的话,在她看来,不主动争取的人都是懦夫,活该失去一切。

    “不!不是这样的,苏阿姨,小言完全可以去争取啊,我和她可以公平竞争,她根本不用逃走……”

    苏荷声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慕远声真相。挣扎了几秒,她打算摊开了和慕远声讲清楚,于是,她润了润喉咙,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当年舒玄发生空难的时候,他救了谁?又为了谁才受伤失联?”

    慕远声美丽的眼睛蓦然瞪大,她盯着面露痛色的苏荷声,哑声问:“难道……难道不是海蒂公主?是……”

    苏荷声沉重点头,“是的,舒玄当年不止救了海蒂,他还救了小言,他甚至答应了小言父母的临终嘱托,要看顾护佑她一生。”

    慕远声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力混乱,最终又咽了回去。

    原来……

    原来事实竟是这样。

    怪不得舒玄回国遇到童言之后就变了模样,怪不得一个身世背景雄厚的豪门二代会心甘情愿的爱上并照顾一个盲人,怪不得她轻易挑唆两句,童言就会伤心绝望的离开季家,离开舒玄……

    原来,她竟是那个害得舒玄失明残障的元凶!

    她亏欠舒玄,愧对舒玄,所以才会在她出现之后,选择了主动让步。

    “苏阿姨,您难道不恨她吗?是她夺走了舒玄的光明,害他放弃热爱的事业,害得您一度失去宝贵的儿子,您知道这一切,难道一点也不恨她吗?您一点都不恨?”慕远声拧眉问道。

    苏荷声看着情绪激动的慕远声,缓缓说:“在舒玄失踪的那段日子里,我常常会因绝望想到自杀。我痛恨那场史无前例的空难,更恨离我而去的舒玄,他不会明白,一个母亲失去儿子的那种比死亡更加恐惧的痛楚。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他能活着回到我的身边,哪怕他只剩一个骨架,我也会照顾他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它竟然把舒玄还给我了。虽然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心碎如绞,几乎要痛不欲生,但我还是要感恩,感恩上苍把一个活着的舒玄还给我了。”

    说到这儿,苏荷声忽然低下头,双手紧紧盖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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