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童言的包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扶着墙壁倒退了一步,右脚却悬空挂在楼梯,她的身子猛烈地摇晃几下,才扒着墙站稳。

    黑暗里,她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她瞪大眼睛,想看清前方那个人的模样,但是视线却顷刻间变得模糊,眼前除了一片灰黑色的雾气,她什么也看不到。

    感觉他在靠近,下意识就想躲,可是刚一动作,就听到他焦急的提醒:“小心,别摔了!”

    因为这声提醒,走廊里的应急灯豁然闪亮。

    童言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的眼睛一眯,抬手就去遮挡。就这片刻的功夫,他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并且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手臂。

    她的身子开始摇晃,起初并不剧烈,但是后来却愈演愈烈,发展到整个肩部的抽搐抖动。

    他虽然看不见,但却能够感受到四周弥漫着的令人窒息的悲伤。他垂下头,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露出深深的痛楚,他的手轻轻一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拥入怀里。

    她一手遮眼靠在他的胸前,隔着衣服,他仍能清晰得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

    童言此刻正被忽然而至的悲伤和绝望击倒,心底绷得太久,绷得太紧的一根线,被他轻易碰到,几乎没有用力撕扯,线就一下子断裂开来,一溃千里。

    是酒醉的缘故吗,人才会变得如此的脆弱和忧伤,俯在他的怀里,鼻间溢满令人心悸的气息,她却无力去挣脱,去责骂。

    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嗓音暗哑晦涩地恳求说:“舒玄……你放过我吧。”

    季舒玄手指一紧,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就击中了他的心脏。他痛得几乎屏息,只得用力箍住她的腰,把她的挣扎和无奈都压在胸前。

    “我若是放了你,谁又来放过我呢……”

    她的身子一颤,极力压抑的喘息声却是越来越重。

    逼仄阴暗的楼道里,每一处地方似乎都充斥着压抑沉重的气氛。

    突然,他单手握拳紧压着嘴唇,扭过身去,“咳……咳咳咳……咳咳咳!”

    童言倏然抬头,惊惶不安地看着他的侧脸,可能察觉到她的动静,他即使偏着头,手也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不肯放。

    咳声沉重,间或夹杂着啸鸣声,童言面色一变,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水,一手扶着他,一手去摸索地上的背包。

    灯又亮了。

    她看到他霍然转头,神情紧张地面朝她的方向,“你别跑……”

    嘴角的一线殷红触目惊心,她的心猛地一缩,拿起背包站直,“我不走。”

    这次丝毫没费力气一下就摸到了包里的钥匙,她取出明晃晃的一串,找到其中一把,把它插进锁孔。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都是单手完成,因为他始终紧握着她的手臂不放,而她也不敢去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视。她怕一旦看到,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可她知道,她还是心软了。

    不然的话,她怎么会轻易的让他进门,并且把他一路搀扶到沙发坐下,才转回头去拿拖鞋。

    她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子,把一双深褐色的皮拖鞋放在他的脚下。

    这双皮拖是她去超市采购时顺手就放在购物筐里的,当时她的动作和意识协调统一,无一丝勉强或是迟疑,等到结算时才赫然发现她在不经意间犯下的错误,看着那双精致舒适的男士拖鞋,她只觉得锥心扎眼,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最后,她还是把它们带回家里,究其原因,皆因她的不忍心,似乎就那么无情地丢弃它们,就像当初丢掉他一样。

    没想到这双皮拖这么快就找到了主人。

    她的眼神恍了恍,手一滑就到了他的脚上。他穿了一双黑色的麂皮皮鞋,鞋面上注入冲孔雕花的精致细节,凸显出主人独特的品味。

    她灵巧的指尖在绑绳上穿梭,很快就解开鞋带。

    正要帮他脱掉,他却一探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还来不及惊呼就直通通地跌到他的怀里,她双臂撑在胸前,仰头,神色愕然地看着他。

    如果说之前的主动示好和碰触是久未见面情之所至,那现在呢?

    他不顾她的感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承受力,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个男人有了决断。

    是的,因为接下来他就用她一辈子都抗拒不了的磁性嗓音轻缓却坚决地说:“小言,我们和好吧。”

    童言怔住。

    和好?

    怎么和好?

    他说的如此简单,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可曾想过……还在家里等着他的佳人。

    短暂错愕过后,她硬掰开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然后弹跳出好远,声音仓促地说:“我去给你倒水。”

    她转身就逃进了厨房。

    季舒玄的手尚晾在半空,他苦笑了一下,缓缓垂下手臂。

    指间那一抹熟悉的温柔乍然不见,他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就像是刚刚抢到手里的麦芽软糖还没入口尝到甜味,它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所谓的肥肉都送到嘴边了,却怎么也吃不到的心理状况,着实令人沮丧又难受。

    她不原谅他,他可以理解,因为之前那些残酷又虐心的日子里,他甚至深深痛恨过自己卑劣和丑恶的行为,给无辜的童言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害。而他也为曾经冲动犯下的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教训不可谓不深刻,吃过的苦头足叫他谨记一生,永不再犯。

    不过,幸好。

    幸好他坐在这里,坐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聆听感受那些来自她的细小却又熟悉的声音。

    童言一口气跑到厨房,关上房门就趴在门板上开始纠结。

    她的脑子里一团乱,耳边似乎还不停地回荡着他刚才的话。

    我们和好吧。

    和好,和好。

    她要怎样和他和好呢。

    他是受刺激了?还是苏阿姨回家后跟他说了什么,难道苏阿姨把她悄悄去医院探望他的事告诉他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心里越是发虚。

    她将额头在坚硬的门板上辗转厮磨了一阵,霍然后退两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坚定说道:“别胡思乱想,他就是过来看看你,对,就是看看你罢了,不要多想!”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倒入水壶,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她透过门缝朝外张望了两眼。

    他静静地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看样子,是被她伤到了。

    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回身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鸡蛋,一棵青菜和半把龙须挂面。

    她将鸡蛋打散,然后把青菜放在开水锅里焯烫一下捞出。她用清水煮开细细的挂面,尝了一下面的硬度又煮了一会儿才放入盐和鸡粉调味。她将打散的鸡蛋均匀地倒入滚开的面锅里,之后倒了一点香油和米醋增香,她将煮好的面倒入碗里,上面码上用盐水焯过的青菜,最后又撒上一些香葱粒。

    她把烧好的开水倒入杯子,取了一个托盘,将面碗和开水杯放在上面,这才浅浅的吁了口气。

    她朝外面张望了一下,用力闭了下眼睛,睁开,端起托盘走了出去。

    他听到声音,脸朝向她这边,表情也活泛起来。

    她佯装没有看到,径自走过去,将托盘放在茶几上,“我煮了面,你吃点吧。”

    闻到面香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饿到了极点。

    可是想到他们之间的状况,他探出一半的手,又慢慢缩了回去。

    “你吃吧,我不饿。”

    就在这时,受到刺激的胃部却突然发出一阵腹鸣声。

    他的脸瞬间僵住,而她,却忍不住将嘴角稍稍扬起。

    她把托盘里的面碗朝他推了推,又拿起筷子塞进他的手里,“一碗面而已,我还是管的起的。”

    他也没再作假,红着脸摸索着托盘端起面碗,开始吃面。

    看他开始吃饭,她就背身蹲下在茶几的抽屉里翻找着治疗肺部感染的药物。

    自从和他相遇之后,但凡与他的病有关的药物,她都会准备一套。

    不过这些药买回来有些日子了,她挑拣出几样,仔细核对过出厂日期之后,才放心取出他一次所需的药量。

    一共四颗药,三颗治疗肺部感染,一颗是她从美国购回治疗胃切除的特效药。

    她将几颗药集中放在一个瓶盖里,方便他取用,可等一扭头,却看到一个大大的碗底杵在她的眼前。

    “吓!”童言着着实实被吓了一跳,看着那个风烛残云般扫荡完一碗清水面的男人,她不禁蹙起眉头,右手轻探,夺过他献宝似的摆在她面前的瓷碗。

    看样子,她还得多给他拿一种消化药才行。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过饭?”带着一丝埋怨她将碗重重搁在桌上。

    他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委屈的表情,“你不在,我吃不下。”

    她愕然一怔,随即,心里涌上阵阵复杂酸涩的滋味。

    她,有那么重要吗?

    看着他因为饱食而显得面色潮红的俊脸,她用指尖猛掐了一下大腿外侧,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

    她垂下眼睫,将瓶盖塞进他的手里,声音平淡地说:“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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