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晓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对方就换上一副“你敢再多说一句一律戳死”的凶狠表情。

    她沉默一阵,抬眸又看了一眼那门口的侍卫,摸了摸包袱里一张厚重的卷纸,转身离开了。

    *……*……*

    五天后

    金色的大殿之上,晨曦的微光笔直照射进殿堂光洁明亮的地板上,三三两两的人影倒映在铮亮的地面模模糊糊,简顷懒洋洋翘着二郎腿坐在皇帝斜下方的梨花木椅上,垂着眸子似乎陷入了沉思,可仔细瞧来呼吸平稳而均匀,倒像是睡着了。

    殿内死寂一片,下方为首两个朝臣齐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朗声道:“启禀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景帝微微颔首:“顾爱卿说罢!”

    顾大学士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微臣昨日风寒见了太医,偶然得知太后的病情恶劣,如今太后需要张贴皇榜召集天下名医来缓解病痛,可这些日子以来,皇榜是张贴了不少,来的人也不少,可太后的病又好了几分?以微臣之间,还是莫贴皇榜为佳了!”

    这话明着要求不再给太后寻找治疗方法,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了,可太后和皇帝关系不和是大家明里暗里都知道的事儿,这些日子皇帝似是连粉饰太平都不愿意了,是以即便如此“口出狂言”,皇帝也眉丝未动,只慢悠悠地道:“那依顾爱卿的意思,是按照太医院的法子进行治疗了么?”

    顿了顿,景帝正色地点了点头:“朕也深有同感。召集如此多所谓天下名医,个个声称自己医术绝顶,可亲眼见到母后的病情后,无一不是灰溜溜的离开,真是丢我大楚子民的脸!”

    景帝忽然变了脸,朝臣们急忙低头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旁边的太监赶忙递上一杯清茶:“陛下,喝点茶罢。”

    景帝也确实需要喝一杯茶润润嗓门了,接过青花瓷茶杯轻啜了一口,抿了抿唇,缓和了语气:“都起来罢,顾爱卿言之有理,就照顾爱卿的意思办罢。”

    皇榜原本就是景帝要求张贴的,如今这话简直自打脸面无异,可众人都知道,顾大学士的背后之人——

    是殷王。

    顾大学士的意思,就是殷王的意思。

    可殷王这是什么意思呢?

    众人心里疑虑,而景帝当场下令派人去将张贴和未张贴的皇榜都收回来,在这期间,一干朝臣就一些芝麻蒜皮的事儿吵得天翻地覆,被说简顷,连景帝都有些想要打瞌睡了。

    不出半个时辰皇榜就被收了回来,负责收皇榜的宫廷御官仔细数了两遍,这才恭敬地跪下身道:“启禀陛下,总共是五十九张。”

    景帝挥挥手:“销毁罢!”

    “是。”御官刚应下,就听顾大学士不解地道:“你说多少?五十九张?”

    那御官愣了愣,随即颔首:“是的,顾大人。”

    顾大学士皱眉,景帝瞧着他的神色,问道:“怎么了?顾爱卿?有什么问题?”

    顾大学士沉默片刻,松了眉头:“启禀陛下,因这皇榜是过了殷王殿下的手,所以微臣记得很清楚,总共是有一百七十张才是除开损毁和揭下来的皇榜,也该还剩下六十张才是。”

    “顾大学士这是怎么了?”刘大学士有些好笑,“京都四方城门口处均还贴了一张皇榜,许是方才有人没来得及收回来罢,而且到底有没有检查过是否遗落?”

    众人的视线瞟向那御官。

    御官急忙跪下身去:“启禀陛下,京都城门出处的皇榜都已经揭下来了,下官仔细检查过,并没有任何遗留。”

    这御官算是景帝身边的跑腿第一人,做事还是妥帖安稳的,景帝想了想,眼眸一晃瞟到坐在下首处垂着眸子的简顷,忽然来了兴致:“顷儿以为如何?”

    殿内寂了一瞬,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简顷,当然——

    他们并不指望简顷说出什么有效的内容来,只是这已成为了习惯,每当景帝问殷王话的时候,总会有人倒霉,是以众人已然习惯注意着殷王的一举一动了。

    简顷没有任何动作,景帝蹙了蹙眉,他当然知道简顷睡着了,可是如今他问话,简顷还不回答的话岂不是让他很没面子?

    “顷儿!”他声色一厉,“母后的病,你怎么看?!”

    由于声音大了些,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还荡起了回声。

    而这一次,简顷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看了景帝一眼,声音低沉暗哑:“什么?”

    果真这么不给面子!

    景帝沉默了一瞬:“给母后寻找名医所张贴的皇榜少了一张。”

    “哦。”简顷慢吞吞道,“许是有人偷了一张罢。”

    说罢懒洋洋地往椅子后方靠了靠,尔后似是觉得不舒服,冷着眼斜身将腿翘到了椅子扶手上,阖上眼小憩起来。

    顾大学士闻言,脑子转得飞快:“殿下的意思是莫非有人揭了皇榜却没人知道?”

    “那此人现在在何处?”刘大学士当即接话,“若是真有人揭了皇榜,不可能没被发现,可就算他揭了皇榜,若是不来给太后娘娘看病,揭榜又有什么意义呢?”

    “刘大学士此言差矣。”在人群末端,有一老头子忽然摸着小山羊胡子,一脸高深地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否来了或者没来给太后娘娘问诊呢?”

    刘大学士明显一怔:“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朱侍郎手执木牒上前一步:“微臣有本要奏。”

    果真是知道些什么。

    刘大学时若有所思。

    景帝略微一颔首,朱侍郎便道:“事实上微臣怀疑如今已有人在给太后娘娘治病了,只不过么,太后娘娘没有让我们知道罢了!”

    别说朝臣,连景帝都诧异地挑了下眉:“朱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这是微臣前些日子看见的。”朱侍郎仔细回忆道,“那日清晨有位蒙着面纱的女子特意出来寻到一处客栈,在客栈里找到一名妙龄少女,尔后女子带着这名少女径直入了宫,因着当时天色过早,距离早朝都还有些时间,两人这般避人耳目着实奇怪,是以微臣当下询问了朱雀大门的宫卫,宫卫道那名蒙面纱的女子是太后身边的董嬷嬷,有腰牌为证。而另外名少女,只说是太后要带她入宫,其余只字未提,而那少女也并非太后亲属,着实可疑。”

    在朱侍郎说话期间,简顷不动声色掀起眼皮瞄了他好几眼,支起下巴懒洋洋地将腿放了下去,给袁离递了一个眼神。

    袁离实在有够汗颜——

    诚然朱大人口中的妙龄少女确实是如今殿下的“猎物”,可他确也不敢跟殿下禀告紫旭弄丢了“猎物”,是以联系了宫中的探子注意着太后那方的动向。

    可是太后亦是聪明着——

    至少比之前的防范更为严密了。

    袁离亦是奇怪得紧,事实上太后此人,说是坦荡,有时候倒有些神经大条,从来不肯掩饰自己的小动作,即便知道殿里有简顷的人,也丝毫不在意一般。

    即便是前些日子病入膏肓也不曾认真防范。

    这一次怎的忽然——

    袁离忽然又怔了怔,一颗心陡然下沉——

    说起来太后最近似乎也没怎么请太医了,难道说傅姑娘还真有办法发现这种“古怪”的病症不成?

    袁离也不知道傅之晓怎的好端端揭了皇榜,明明说好直接到殷王府找人便是,怎的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听太医院正使道这几日太后的身子似乎爽利了不少,连太医院开出的药也不肯喝了。”

    忽然有人道了这样一句话,此言一出,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后……好了?”

    “怎么这么突然?不是没人给她治疗么?”

    “没听说有人给她问诊啊。”

    “哎,莫非是皇榜那儿找来的人?”

    ……

    景帝皱了皱眉,这真是太难看了,搞得他心里多么想要置太后于死地般似的,尽管他确实和太后不和,可是宫中管制人的方法多得是,身体的虚弱可以降低太后的手段程度,而他只需要再将太后软禁起来就好,根本用不着见红。

    景帝一皱眉,大太监顿见不妙,赶忙扯着尖厉地嗓子道:“安静!”

    仿佛说话的人被突然掐住喉咙一般,整个殿又寂静下去。

    “顷儿。”景帝又看向简顷,“你认为?”

    “把那揭皇榜的人抓起来交给本王。”简顷抬起双眸,眸光幽幽诡谲叵测都地扫了大殿之上的众人一眼,“谁也不许给本王出手。”

    景帝点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办罢!”

    “退朝!”

    *……*……*

    “太后娘娘今日感觉如何?”傅之晓收起银针,蹲在床边认真地问着床上的太后。

    太后半阖着眼,慢悠悠答道:“今儿舒服多了。”

    傅之晓颔首,将针收回针袋子里,起了身,对站在一旁的董嬷嬷道:“今儿施针完毕,汤药按时服用就可,民女先告退了。”

    声音不大不小,太后也能听见,她没有出声。

    董嬷嬷点点头:“傅姑娘先行回去罢。”

    傅之晓点点头,拿着针袋叩首后转身往殿外走去。

    太后种的是一种十分像是疫病的毒,当然下毒之人亦是十分聪明,每日都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给太后摄入了这种毒药,使太后恰好维持每日生命垂危的体征。

    是以太后每一日都万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