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那是美名还是恶名,随着易之的声名鹊起,来听易之的课程的人越来越多了。而易之虽然比不上赵静章那样功底深厚,但由于他不同于常人的教学思想和独特的见地,被吸引过来旁听的学生听着听着就成为了他长期的学生。

    站在讲台上,注视着课桌后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易之恍然一瞬,然后在上课铃拉响,师生互相行礼之后,他方才以平静的语调说:“这节课,暂时不继续讲白话文的问题。我们今天来谈一谈文学创作是否应该有限制的问题。”

    不顾在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下面学生各色的神情,易之拿起粉笔,先在黑板上写下了今天的课题,然后才重新开口:“没错,我所说的,就是最近一段时间许多人在报纸杂志上所批评我的这件事,还有这件事衍伸出来的一些思考。”

    这句话出口,简直像是捅了马蜂窝。这段时间以来,关于易之所创作的诗歌和其他文化圈子里的人对易之如此创作的批判,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了,偏偏在所有人都激动万分的时刻,易之却一直显得平静而冷淡,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支持易之的学生们一边对其他人说易老师这是懒得和别人计较,一边却在心急担心易之吃了亏。直到今天,易之终于第一次正面这件事,要说说他的想法和看法了。

    他会怎么反驳那些人呢?会骂还是继续作这样的诗?其他人又会如何应对呢?年轻的学生们胸中有着热血,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激动起来。

    “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所说的话,都是我个人的言论,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我也不会要求你们完全认可我的想法。但是我希望,作为华夏国未来的脊柱,作为哈弗大学的学生,你们至少要学会两件事。第一件是质疑权威,第二件是理性思考。在这件事上,不论是我的话还是别的什么人说的话,你们都应该试着去怀疑,事情真的是我们说的这样吗?是不是我们也陷入了错误的想法?在此基础上,认真而理性地给出自己的观点,不要被别人左右。独立思考,是成为一个成功者所必须拥有的品质,更是我期待你们拥有的。”

    听到易之这么说,坐在前排的岳激流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喝彩。以往他曾经听过易之讲述白话文的课程,知识很新奇,然而也不过就那么一回事,顶多讲述的方式更加合学生的胃口而已。然而今天这节课,当易之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岳激流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有点佩服易之了。不是所有人都敢于表示自己或许也有错误并且要求学生质疑自己的。如保守派的那群人,更是讲求天地君亲师,学生绝对不可以质疑、违逆老师。

    易之的这番话也使得教室里再度寂静了下来,这个时代的学生远不如百年后的那么浮躁,他们充满朝气,满怀理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世界,广阔无涯。他们是能够听懂易之这番话,真正听进心里的人。所以此时此刻,他们都在认真思考,想要将这段话语里深藏的东西变成自己的。

    “这段时间以来,我发表了不少结合激进和保守的诗歌。或是激进的内容加上保守的形式,或者保守的内容却用激进的格式。我相信作为最能接受新事物的你们,在阅读这些诗歌的时候并不会去关心这些诗歌是否是符合了保守派和激进派应该有的分别,只是在体会诗歌之美,文学之美,对吗?”

    学生们或者低声回答,或者点头,都肯定了易之的假设。

    看着学生们肯定的表现,易之露出丝缕笑容:“没错,实际上,对于一般的读者来说,他们所关注的内容是在诗歌本身。真正传世的作品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够欣赏,至于什么内容一定要采用什么格式,并不是读者们关心的事情。”

    “关心这些的是什么人呢?当然是文化圈子里的人。众所周知,当今华夏国的文化圈子分为两大派,保守派和激进派,嗯,这两派的大概情况大家也都明白的。”

    下面有个学生小声起哄:“我们还知道易老师是激进派的人!”

    听到这个声音,易之摆了摆手,“这就错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激进派的人?实际上,我对于这种划分派别的方式,非常不感冒。”

    易之居然不是激进派的人?学生们惊愕了,又是一些细碎的声音响起。

    易之看得见从教室后门溜进来听课的人。他们多半是听说今天这节课自己讲的居然是这件事,所以才会来的。他并不在意有人过来听这节课,实际上,他希望将自己所讲述的这些东西让更多人知道。多一点人听课,正合他意。

    “不谈我是哪一派的人。这一次,激进派和保守派可以算是前无古人地合作了。这两派本来关系僵硬到一定程度的势力为什么合作呢?因为我写的诗。激进派代表的诗歌是有现代形式,不拘泥格律,内容也激进的诗歌;保守派的诗歌则要注意格律,内容也应该是古典的含蓄的。嗯,我听说这已经是诗歌圈子里的潜规则了。正是因为我并没有理会这个潜规则,非要写用正规格律内容却激进的诗歌,不用格律却保守古典的诗歌,这两派就都觉得我这个人真是不识相,于是一起来批驳我。”

    “不过我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是,到底是谁说的诗歌也要分激进和保守,激进派的诗歌就只能是这样,保守派的诗歌就只能是那样的?”

    谁说的?似乎,没有谁说过吧?但是这应该是大家都默认的规则?

    扫视教室一圈,看见的是学生们若有所思的表情,易之知道自己讲的话让他们有了一定的想法。

    “不提这个,我们先来想想另外一件事。诗歌是什么?”

    问题提出之后,教室里更加嘈杂了,所有的学生都说着自己的想法,和其他人争论。

    易之略略提高了声音,“《毛诗-大序》中有一句话,大家听一听觉得对不对:诗者,志之所在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争论都平息了。毕竟是先贤所言,大家都是认可的。

    “好了,既然说诗言志,那么,哪儿来的那么多规则?哪儿来的那么多条条框框?哪儿来的激进派和保守派的诗歌必须分开?你们谁能告诉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易之的声音依旧是平和轻柔的,没有一点激动的感觉,偏偏连续三个“哪儿来的”,震得教室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发出声音,由是鸦雀无声。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岳激流觉得自己想说些什么来反驳易之的话,然而此时此刻,他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可以反驳易之的任何一个词。不,不对,激进和保守的分别没这么简单。他站了张嘴,却始终只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