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惟楚似乎知道她有正事要办,便也没做阻拦,可看着她离去的眸间却是淡淡的落寞。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才可以不再横亘着这家国天下,可以简简单单的幸福一辈子?

    低垂着眼帘,慕惟楚向着沅馨艺离去的方向默然而立。

    无奈地低叹一声,沅齐鑫悄然离开了紫梧宫,独留一道修长的身影伴着冬日的阳光静静地站在这峭立的屋檐之下。

    兀自离去的沅馨艺自然不会知道慕惟楚此刻心中的黯然和落寞。她的心中满满惦记着的都是所要找她商量的事情。

    匆匆离开了紫梧宫,沅馨艺不消片刻便到了御书房。

    挥手制止了侍从的高声禀报,沅馨艺推门而入,却看见嘉睿帝正负手站在窗前,眸光愣愣地看着窗外,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清冷孤寂的背影却让沅馨艺莫名的觉得有些悲凉。

    人人都道这九五之尊的荣耀,可唯有沅馨艺知道,这高位者背后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清寒孤独。

    似是知道她来了,嘉睿帝轻敛了眉目,淡然转身,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了上官梓淳。

    “艺儿,如今上官和颜家姑娘的事情如何了?”

    那一日,他也曾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悲凉,亲眼看着他们生生承受死别的痛苦,一如当年的他。

    沅馨艺似乎没有想到嘉睿帝找她来竟是为了这个,一时间有些微愣。

    她总觉得,她父皇在提到上官梓淳的时候,眸中总会隐隐的有着一抹似是而非的担忧,不是君王对臣子的担忧,却更像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忧虑。

    微微摇了摇头,沅馨艺被自己这样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父亲对孩子的忧虑……

    上官梓淳是她姨母的孩子,她父皇多关注些也是应该的,又怎会是这样的关系。

    浅浅地弯了弯眉,沅馨艺缓步走到嘉睿帝跟前,撒娇似得开口,“父皇如今倒是关心上官,却也不问问我可有遇到什么难题,可需要什么帮助,能不能救下轻伊。”

    微微撇了撇嘴,沅馨艺笑得温良而无害。

    嘉睿帝看着眼前这个越发倾城绝世的女儿,灿若星辉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暖暖的笑意。轻笑一声,“你这丫头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只怕早就把朕和你祖母闹得天翻地覆了。还用朕去问你?”

    微勾的嘴角,浅浅的笑意,此时的嘉睿帝不复方才素手而立时的清冷孤寂,却更像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疼爱子女的慈父。

    沅馨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意盈盈地攀上嘉睿帝的手臂,浅笑着开口,“我哪有那么夸张,不过就是会多多打扰几番父皇和祖母罢了。”璀璨的明眸里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眉目渐暖,嘉睿帝不置可否地轻笑着将她扶正,“都是长公主了,还这般的没个正形,仔细底下的人议论。几日不见,你这卖关子的本事倒是越发见长了。不过是随口问了你这么一句,却是给朕回了这么些话。”

    嬉笑地借着嘉睿帝的手站稳,沅馨艺明媚而无辜,“谁让父皇急急地遣了鑫儿来找我,一进门却是一脸肃穆的问我这事儿,倒显得上官比我重要很多。”

    看着沅馨艺吃味儿的模样,嘉睿帝好笑又无奈,这丫头,便是这样的醋也吃?

    朗声笑了笑,嘉睿帝转身坐下,轻轻指了指她,却是没再说什么。

    沅馨艺见他不再多说,便也知道他这是要跟她说正事了,不甘地撇了撇嘴,也于一旁寻了个座位坐下。

    似是想起了什么,沅馨艺冷了眉目,肃穆地凝眸看向嘉睿帝,“父皇,今日容息来紫梧宫找我了……”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仍是让嘉睿帝冷了眉目,寒了双眸。

    果然……

    微微的点了点头,嘉睿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沅馨艺,等待着她的下文。

    沅馨艺也并未想把方才发生的事情瞒下,故而也未作犹豫,轻声继续,“今日他来,便是为了颜轻伊中毒一事,若是我没猜错,他该是知道父皇不日便要对容府下手了。”

    早在月前,烟雨阁湮灭之日,嘉睿帝便将沅馨艺独自召进了御书房,足足谈了两个时辰。所为,便是要容府今日之权势一一收回。

    无论容府是否有反叛之心,但其对皇权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作为一个帝王,嘉睿帝素来狠戾决绝,杀伐决断,又怎会容得枕边有虎安卧呢?

    昔日不动容府,所为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如今,单单一个烟雨阁便能让容家阖族陪葬,更逞论嘉睿帝这番时日以来的精心谋划。

    只是没想到,容息的心思竟然缜密至此,便是那般刻意隐藏的图谋,却还是让他猜到了。

    “他今日来紫梧宫,便是反常地向我提了个交易,他说他将轻伊的解药交予我,而我则需答应他保下容嫔并二妹三弟。”

    清浅的声音带着讳莫如深的情绪,低低的响起在这御书房内。

    嘉睿帝闻言猛地抬眸盯着沅馨艺,眸中却是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有失望,有怒气,还有欣慰……

    沅馨艺低叹一声,低垂了眉目,长长的羽睫轻颤,却是半句都没再开口。

    自答应容息那个交易之时起,她便知道这样的挨骂约莫是逃不掉了的。且不说她父皇除去容家的决心,便是他最初的期望,沅馨艺也违背了。

    她父皇一心想要她冷情狠心,陪着鑫儿君临天下。可她到底,还是因为那儿女情长,误了本该抓住的机会。

    她也知道,便是来日她真的保下了容嫔等人,却也无异于养虎为患,徒增麻烦而已。

    低垂着眼帘默默等待了许久,没有等来嘉睿帝勃然大怒的声音,却等来了嘉睿帝的一声轻叹。

    “你这孩子,到底同你母后一样,面上看似冰冷无情,实则却也是一个善良的主。只是艺儿,父皇希望你下次切勿再犯,身居高位,不是你想仁慈便能仁慈的。即便是来日慕府遇到的同样的情况,朕还是希望你,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鑫儿的帝业为重。”

    低沉如河水流过般温润的叹息声,却夹杂着为帝者太多的无能为力。

    沅馨艺眉眼低垂,微微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嘉睿帝的心里亦是一阵难过。

    他何曾不想让这一双儿女平凡而安然的度过一生,没有权势的争夺,没有地位的高低,唯有幸福和乐的父慈子孝,亲情天伦。

    可他们生在皇家,生来便有着常人无法仰望的尊荣,却也注定了他们此生无法平凡的生活。

    在充满血腥与阴谋的深宫之中,若是想要真正的安然,唯有一步步踩着累累白骨而上,登上那万人敬仰的九重宝座,成为世间至尊之人。

    喟叹一声,嘉睿帝起身走至她的身边,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嘉睿帝凝眸看向窗外一片萧瑟的风景,低沉喑哑的开口,“朕知道这江山社稷的分量太重,也知你心中的无奈与苦楚,可唯有让你们担起这万千重的江山,才能护佑你们一生安好,父皇也才能安心的去见你们的母后。所以,艺儿,不要怨朕让你狠心无情,日后,你便会明白朕今日之用心。”

    黯然低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愁,让沅馨艺眼底一片湿意。

    父皇的心意她何曾不懂,只是她终归不是早前的那个沅馨艺,见惯了宫闱倾轧,见惯了朝堂风波,可以无情无心的将一切情绪掩埋。

    她是那个来自现代的沅馨艺啊。

    即便前一世再怎么雷厉风行,却到底无需踩着白骨累累而上,奠基她无人匹敌的尊荣地位。

    但若是此生要守护的东西注定要依靠鲜血和白骨堆砌,那么她便化身地狱使者又何妨?只要……他们都安好!

    羽睫轻颤,沅馨艺敛了满目的湿意,浅笑着抬眸,看向满身悲凉的嘉睿帝,“父皇之言,艺儿必然谨记在心,艺儿定当竭尽全力,协助鑫儿守护着万里江山,不复父皇期许。”

    清丽却不失铿锵的声音带着坚毅的信念清晰地响彻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嘉睿帝眸光复杂地看了看她,眸中有悲凉,有欣慰,更多的却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沅馨艺敛了方才的肃穆,轻笑着看向神色变幻的嘉睿帝,嬉笑着开口,“父皇你是故意的,明明是快过年的喜庆,却让父皇这一番话折腾的我好生悲凉。”

    明明是抱怨的话语,却是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让嘉睿帝眉眼舒展。

    “那朕便好生补偿你,让你出宫几日可好?”嘉睿帝眉眼温柔,淡笑着问。

    这些日子,她的焦灼,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看着昔日恣意妄为的掌上明珠一点点成为今日朝堂之上杀伐决断的长公主,他是既欣慰又心疼。

    艺儿,若是你知道真相,可会恨父皇,让你今日如此坚强?可父皇所为的,也不过只是你们的安好平安,所以……若是有一日知晓了真相,艺儿千万别怨朕,可好?

    嘉睿帝俊美微敛,静静地看着眼前因为他的一番话而喜出望外的沅馨艺,眸中是隐隐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