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车帘的时候,千寻望着渐行渐远的华阳城,心里有种微凉,“海棠留下了。”

    “不成器的东西。”楼止剜了一眼,也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在鬼军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又没有结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千寻是聪明的,自然不会像寻常的女子那样死死咬住不放。

    只是他也该明白属于她的坚持,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而动摇。

    蓦地,千寻盯着楼止看了良久,“我想去办一件事。”

    楼止红袖轻拂,冷了眉心,“到时候后悔,可别怪本座没提醒你。”

    眉目微垂,千寻咬着牙,“那也比遗憾一辈子的好。”

    “去吧!”楼止也不拦阻,看着她撩开车帘。

    “停车!”千寻道,快速跳下了马车。

    绿萼一怔,随即翻身下马,“大人有何吩咐?”

    千寻看了她一眼,“我很快会赶上你们,我有东西落在了华阳城,去去就回。”音落,她已经翻上了绿萼的马,“你不必跟着,跟大家伙一起在前面等我便是。”

    “大人,你一个人……”

    还不待绿萼说完,车内传出楼止冷飕飕的声音,“谁也不许跟着。”

    挽唇,千寻冲着绿萼浅笑,“放心,我不会有事。”

    一声“驾”,她已策马而去。绿萼站在马下,应无求朝她伸出手,“上来吧?”

    绿萼摇头,“多谢,属下跟着就是。”语罢,只是随着马车,与众锦衣卫一起步行。应无求哂笑两声,也不强求,只是时不时的在马上看她。

    千寻风驰电掣的赶回了将军府,却将蓝鹰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可是出了什么情况?”蓝鹰忙问。

    “将军府的一切可有挪动?”千寻快步进门。

    蓝鹰摇头,“暂时保持你们离开的样子,还未来得及移动。”

    “那就好。”千寻一脚踹开海棠的房间。环顾四周,还是依稀模样,确实不曾变动过半分。鼻子不经意的泛酸,千寻快步走到桌案前头。

    自从海棠出事,她就没有来过这里,许是心魔作祟,不知是怕还是不忍。

    桌案前摆着一支笔,铺着一些白纸。风吹进窗户的时候,将桌案上的纸吹得沙沙响,还好有镇纸压着,否则都要乱作一团了。案上有些瓜子皮,还有吃了一半的瓜子,海棠与小白最是亲厚的。

    千寻走上前,白纸上隐隐还有些墨迹。

    这应该是海棠写下那封书信后留下的,大抵因为用力过猛,笔尖的墨汁透过上面的白纸,渗入了背面,以至于垫底的白纸都有些模糊的字迹。

    写那样一封信,用得着下如此大的决心吗?

    千寻刚刚关上窗户,便听见窗户外头传来轻微的“咚咚”声,心下一怔,重新打开来却是小白站在窗口。雪白的冠羽上,一撮胭脂泪般的红羽。

    小白直接越过千寻,落在了桌案上,开始啄着没吃完的瓜子。

    那一刻,千寻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小白!”

    音落,小白落在了千寻的肩膀上,发出低低的“咕咕”声,不断蹭着千寻的脖颈。走出屋子站在外头,天色阴霾,心若风一般凛冽。

    “发生何事?”蓝鹰也觉得不对劲。

    千寻睨了他一眼,“派几个人给我,我要去赖家旧宅。”

    蓝鹰一怔,“好,我随你一起去。”岛何名才。

    “嗯。”千寻仿佛一下子虚弱了不少,回答得有些无力。

    “是去看海棠?”蓝鹰上马的时候,不解的望着千寻。

    千寻的面色有些微白,眼底的光却教人分辨不清是痛还是怨,那种游离在生与死边缘的东西。她抬起头,“走吧!”

    音落,已经策马而去。

    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唯有她知道,他知道。她也明白,很多事他默许她自己去做,不过是几条人命,锦衣卫有的是,而他有的是时间教她,什么叫人心难测,什么叫人死如灯灭。

    冷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千寻觉得自己的脑子清楚了很多。

    心很冷,血液也跟着凝固。

    尤其在海棠的坟前落下马来,千寻的红了一下眼眶。只有一个小土包,连最起码的墓碑都没有,连像样的木牌也没有。

    “就是这里。”蓝鹰指着那个稍微隆起的小土包道。

    千寻看了看凋败的赖家旧宅,一侧的阴影下,小土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深吸一口气,千寻看了蓝鹰一眼,“帮我把海棠挖出来。”

    “你要刨坟?”蓝鹰愣在那里。

    “错。”千寻眸色阴冷,“是开棺验尸。”

    蓝鹰的眸子陡然瞪大。

    ——————————老子是坑主大人使劲挖坑的分界线————————————

    锦衣卫大军驻扎在广袤平地上,不远处是一片幽暗茂密的林子。等到过去便是越州地界,楼止并不想入越州,就地扎营。

    “大人为何不进越州城?”应无求不解,一边吩咐下去安营扎寨,一边布置楼止的营帐,一应俱全,事无巨细。

    楼止站在那里,冷风拂过他妖娆的红色蟒袍,修长的指尖轻轻捋过鬓间散发。眸光幽邃的落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冰冰凉凉的声音却极度悦耳,“本座若是走得太快,他们如何能有机会下手?”

    应无求一怔,俯首不语。

    不远处传来清晰的马蹄声,马背上那一身湛蓝色飞鱼服的英姿,让他艳绝的唇微微勾起迷人的弧度,“小东西越发长进了。”

    “大人就不担心,万一鬼军……”应无求蹙眉。

    毕竟千寻入锦衣卫时日尚短,早早接手了绿字部不说,如今还坐拥鬼军,若是有朝一日反了锦衣卫,那这危害……

    “本座的女人,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更该死。”楼止冷哼,眸色陡沉,“有舍才有得。本座不会插手,若她执迷不悟,早晚会栽了跟头哭着求本座。她该学会手握生杀,否则来日如何执掌真正的鬼王大军?”

    应无求垂头,“话虽如此,只是大人如今对她,似乎有些不同。”

    楼止冷眸剜过应无求的脸,“话太多。”

    “是。”应无求随即退下。

    远远的,千寻下了马,绿萼急忙迎上去,“大人你可回来了。”

    “为何不走了?”千寻一怔,天色尚早,在此安营扎寨未免令人费解。再多走一段路便是越州城,入了越州难道不比在荒郊野外扎营的强?

    绿萼摇头,“属下不知,是指挥使下的命令。大抵是为了等大人您回来!”

    千寻扯了一下唇,“他会那么好心?”

    楼止这人,公私分明。

    公是公,私是私,素来泾渭分明。

    行军之事,他从不马虎。除非……他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好似上一次,分明有意放她去华阳城,还非得来一场虚张声势。

    这厮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偏又生得嘴硬,不管她软磨硬泡,要想从他的嘴里探得只言片语,那都是痴人说梦。

    若不是他愿意,任谁都无法强求。

    “大人去了何处?”绿萼牵过马跟在千寻身后。

    “去拿了一样东西。”千寻道。

    绿萼不解,“什么东西?”

    “这个!”千寻晃了晃手中的璎珞,“这是海棠唯一的东西,也是最重要的。虽然人去了,但是留个念想也是不错的。到底海棠从未想过要杀我,就算出卖也是情势所逼。”

    “大人还是在怪属下,下手太快?”绿萼垂下眉睫。

    千寻深吸一口气,“不怪你,是她自己求死,能怪得了谁?”

    音落,绿萼稍稍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千寻。

    千寻唇角微扬,“指挥使现下何在?”

    “在溪边。”绿萼忙道。

    二话不说,千寻快步朝着营地后头。

    溪水潺潺而过,发出清晰地流水之音。千寻走过去的时候,应无求很识趣的领着一干锦衣卫退避三舍。

    风过衣袖,红衣蹁跹。

    楼止双手负后,冷然站在那里。波光嶙峋,银色的流光落在他精致无双的脸上,有着异样的魅人心魄。他侧过脸,毫无表情的斜睨她一眼,黑鸦羽般的睫毛低垂,如同娴静的美人。凤眸微挑,眼尾斜飞,妖异之色无人可比。

    “还不滚过来!”他冷喝,一身的凌然之气教人望而生畏。

    所幸千寻已经见惯不怪,快步走到他身后,“师父何时喜欢悲春悯秋,这是要吟诗作对还是要赋词一首?”

    他挑眉看她,眼底的光诡谲幽暗,“徒儿觉得呢?”

    千寻迎上他的眸,只觉得波光中多了几分异样的东西。不由得教人不安,那种若薄雾般的轻渺,仿佛一触就散。她眨了眨眼睛,难得的认真模样,“师父有话要对我说?”

    指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额,他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那飞扬的眼线越显恣意狂狷,“有答案了?”

    千寻一怔,“徒儿……还要斟酌。”

    “哼!”他忽然冷了声音,瞬时翻脸,“妇人之仁!”

    语罢,楼止拂袖而去。

    “我自己会处理。”千寻咬着牙冲他背影喊。

    小陡坡上,楼止顿住脚步,“那本座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

    她喘着气跑到他的身后,使劲拽着他的衣袖。楼止蹙眉,“松手!”

    “生气了?”她抿着唇。

    “放手!”楼止切齿。

    “师父说一句支持我又不会怎样,何以每次都恶语相向?”她不知死活的迎上他满脸的黑线。

    “放……”

    还不待他说完,她却直接像八爪蟹一样的跳上去,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

    仿佛他也没想要弹开她,任由她的冲击力往后仰。她死死抱着他,与他一道咕噜噜的滚下小陡坡。

    不远处,应无求蹙眉,“赶紧撤!”

    音落,逃一般的返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