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熙凤携了平儿就进了来。尤氏更忙忙地叫人端茶上点心。

    熙凤坐下了,对她冷冷一笑道:“不必了。今儿你去了我那一遭,我也自要过来受你的情。”

    尤氏听了,就道:“我也是心里烦恼。所以上午找了你哭了一回。那些不好听的话,你也别记在心上。你个该知我的为人。不过,这样的事,我不找你可找谁去?”说罢,又是一阵唉声叹气。说着,亲自上前给熙凤斟茶。

    那熙凤听了,就叹:“实话告诉你,我问了琏儿了。他一概第不承认。我没办法,因此只得再过来拜会你。”

    尤氏听了,沉吟了一下,方对熙凤道:“此事非同小可,二爷将我那妹子的肚子弄大了,一时着了慌,不敢承认也是有的。”

    熙凤听了,便喝了口茶,笑道:“我素来说你口齿不行,现在看来也是未必。罢了,我和你说什么,你且带着我,会会你那妹子去!”

    尤氏听了,便赶紧站了起来,强笑道:“改日再去吧!我担心你贸然地去了,会将她唬住了!”

    熙凤听了尤氏这话,只觉大不像话。便蹙眉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当家的奶奶。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琏儿的,我总该盘问盘问!万一是哪个混账男人拍屁股留下的,不得收场了,就找了咱们琏儿来做那绿毛龟,我可是头一个不应的!”

    那尤氏听了,心里方有些慌张,但还是陪笑道:“看你说的,哪能呢?我那妹子也是个实诚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不说张三李四呢?她虽然行为出了格,可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这一来二去的,反正丑事也做下了。就能琏儿一句话了。有了名分了,她的孩子也就可以顺当生下了!”

    熙凤听了这话,不禁冷笑几声。“哼!想借着肚里的孩子来要个名分?胃口倒是不小!你妹子莫不是要我将这当家的奶奶位置让给了她?依我说,这孩子说不定还是珍大哥的!只怕,蓉儿也有份!你们东府里,横竖什么事做不出来?只管香的臭的往屋里拉!”

    尤氏听了,脸便一阵红一阵白的。但为了自保,她横竖是要将二姐往贾琏身上推的了。因此,听了熙凤的话,还是说道:“你既然这样说,真正叫我也没法子了!这话叫我怎么说?真正是我无能,没将自己的妹子看好,现在来灾害你了。若是没有那肚里的孩子,我早将她赶走了!可是,肚里的孩子不等人。到时,这事就闹大了!我忧心的也是这个!”

    熙凤听了,更是冷笑一声,叹道:“有什么大不大的!你妹子既然执意要生,那就让她生好了!找一处僻静点的宅院,将孩子生下来了,然后和琏儿滴血认亲!如果是,那时我才应了!”

    尤氏一听,心里不免又是吓一大跳。“这怎么行?这未嫁的姑娘,怎么有脸生孩子?天可怜见,若不是琏儿的,我妹子和他无怨无仇,凭什么要去编排他?”

    熙凤就道:“凭你怎么说,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因又要叫尤氏带着她去见那尤二姐,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外面几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在廊下回道:“奶奶,老爷宾天了!”

    尤氏一听,更是吓一跳,也不管熙凤了,忙走到外间,问他们几个:“好好儿的,老爷怎么就没了?”为首的一个家人听了,就道:“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听道观里的人说,老爷这几天曾接了一封信。看了这封信,老爷就整日在道观心神不定起来。因夜间睡眠不好,就多服了几味丹药。哪里知道到底也没有用,因劳心劳神,今日这一觉睡了就没醒来。”

    尤氏听了这话,只觉荒谬。熙凤也慌了神,说道:“大概是误服了丹药。这东西原不好多吃。多吃了会中毒的!”说到这里,熙凤便看了尤氏一眼。

    尤氏的心里也有些明白。越想越害怕。老爷是劳神费力伤了性命的倒好,就怕不是。这服不服丹药的,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自己误服,弄得丢了性命。另一则是那道观里有人将那毒药递给他吃。尤氏想到后一种,不禁寒毛倒竖。

    因此便对家下人道:“你们先去哪道观,将那里所有的道士都看起来,无论谁,一干不许他们出去。等大爷回来了再问。另外,你们再去请太医过来查看老爷到底系何病。总是要弄个明白。”

    熙凤听了,便叹:“我小看了你了。你果然有些本事。”想不到进了宁府,竟闻听东府大老爷宾天之事,还是令她惊惧。人命是大,一时之间,她只得收回去见尤二姐之事。只是对了平儿说道:“既这样,咱们且回去。我估摸着老太太太太们已经知道了!”

    那尤氏听了熙凤的话,便道:“待我忙完了老爷的事,再过来寻你。究竟,我那妹子的事也等不得!”熙凤听了,只得回了头道:“又不是我做的没脸的事,横竖我要拖一拖她!既有那胆子做那丑事,却又像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屋里!有种的过来找我!要做二房偏房姨娘侍妾的只管来和我说!”说着,便带了平儿,也不管尤氏在后头怎么说,到底赶紧地回府去了。

    无奈,这趟贾珍是出了趟远门。因此对于贾政中毒之事,一无所知。他于半途,只是写了一封信给尤氏,说是半月之后、除夕之前方能回来。尤氏无法,只得自己做主择了寿木,开丧破孝,做起道场来。

    尤氏一面打理丧葬事宜,一面还不忘去找她妹子。那尤二姐躲在厢房,呕吐得甚是厉害。尤氏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冷冷对她道:“不要脸的娼妇。我好心叫你们来看家。不想你们竟是偷人来了!”

    那尤二姐听了,只是一手掩着胸口,一面低低道:“姐姐,我也并不想夺你的位子!不过这孩子到底姐夫的!你既不想我说出实情,那就须好生安顿我的下半辈子!”

    尤氏听了,便忍住气,问道:“你姐夫那里,你休要妄想!你以为你靠了这个孩子,就能当这府里的新奶奶?大爷不过是玩你。”

    那尤二姐听了,便道:“我知道我和姐夫苟且了,让你没脸。你别怪我,我是穷日子过怕了,如今进了这府里,只想过点好日子!”

    尤氏听了,鼻中更是冷哼一声。虽然她和自己,并无半点血缘关系,但到底是名义上的妹子。这番弄出这些没皮没脸的事,当真令她懊丧之极。如果依二姐所说,她腹中的胎儿是贾珍的,贾珍中年得子,母以子贵的,必然又会对二姐疼爱起来。届时,将她扶了姨娘之位,又或者令她管理府里半职,只怕她要被满府的人笑死。

    尤氏素来是个爱面子的,这样的丑事决计不能在她身上发生。因此,听了二姐的话,就道:“前几天,琏二奶奶过来找过你。被我挡住了。听她话里,似乎有疑你之意。”

    “这可怎生是好?除了姐夫,我就只糊弄过琏二爷!”尤二姐听了,又低低地寻思一回。

    “你放心。只要你远远地去了荣府,这件事,我去求老太太。不过有一件事,我须嘱咐你。若生了孩子,不许对孩子说出半个字。若见了你姐夫,也须口紧。你姐夫最会疑心的!”尤氏咬了咬牙。

    “我的姐姐,我明白。我也不是那挑事的,只想过点安生日子。反正这孩子,说到底都是姓贾的,那就够了!”尤二姐坐了镜子前,觉得胸口不那么气闷了,就悠悠梳起了头发。

    “是你选中了琏二爷的,到时你受了气挨了打了,可不要来怪我。我告诉过你的,西府的琏二奶奶是头一个厉害的角色!你若是挑了府里的其他男丁,以后的日子或许好过一些!”尤氏告诫。

    “我要他们作甚么?不过仗着姓贾,在府里靠着姐夫和蓉小子,捞上一点好处而已!若说有钱,只怕比我还穷呢!我看那琏二爷就很好,有钱,也还年轻。”尤二姐说完了,便对着镜子一笑。

    尤氏听了,就叹:“既你都想好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养你的胎,等忙完了老爷的丧事,我会料理你的事。”一时,尤氏便又出去,供奠举哀,和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荣府中人,亦每日过来穿孝拜祭。至晚间,北静王水溶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