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愈发冷了。大观园内,已经下了第一场雪。

    那冯紫英从南疆风尘仆仆地回了来,在金陵小住了几日,却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边塞,待十余天返回金陵后,带来了水溶的一封信。

    水溶去了北方,那戍边的将领却又被皇帝遣到别处。边界骚扰,却是水溶领兵打了一场胜仗。

    水溶于大帐中见了冯紫英。在边塞数月,水溶已习惯这苦寒之地。

    他请了冯紫英进账就着烤鹿兔肉,大口喝酒。

    冯紫英数月不见水溶,见他于温润文雅之中,平添了几分英武豪迈之气。不禁赞道:“如今王爷只像一位将军了!”

    水溶听了,只淡淡一笑,方道:“我在这里,神京可还安逸?”

    冯紫英听了,喝了一口酒,吃了口鹿肉,也不打算瞒水溶,叹道:“不好。据卫若兰说,老太子的两个儿子,已然被皇帝圈禁起来了!据说是他们两个在禁所不堪受辱,写诗痛骂了皇帝。皇帝听闻大怒,遂将他们圈禁,逐出宗人府,终生不得见人。”

    水溶听了,也叹:“我就知道皇帝心口不一。”

    冯紫英就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如今老太子正四处逃离,也顾不上这些匿在神京的儿子们了。这也罢了。更有阿谀奉承的那些宗室子弟,为附和皇帝的意,将他们的名字一个改成了猪,一个改成了狗!真正叫人心寒!”

    水溶听了,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一说,我只恨不得马不停蹄地赶往神京了!”

    冯紫英就道:“王爷若私自回京,可就是抗旨不遵!王爷若有麻烦了,那些人可就更没了主意了!”

    水溶就叹:“我当然还不能回去,尽管已心急如焚。”他想了想,对他道:“既然你先回,那么我有一事要嘱托你!”

    “何事?王爷尽管吩咐。”冯紫英又大口吃了鹿肉,赞道:“只比南疆的蛇肉要好吃许多!”

    水溶就道:“那你就在这里吃着。我且进去写信。”

    半响,水溶将信写好了,方对冯紫英道:“实不相瞒。这封信是我寄了给贾府的一位知己的。我在这里一晃数月,她在府里不得消息,定然担忧。因此,你只管将这书信交给那府里的宝玉就是。他知道了,会妥当安排。”

    冯紫英见水溶神色郑重,便开玩笑道:“王爷如此郑重,莫非此信是交于那府里的哪位小姐?”

    水溶听了,微一沉吟,便又问:“你既停留神京几日,可曾听闻那宫里有什么动静传来?”

    冯紫英听了,不解其意,便问:“不知王爷指的是什么?”

    水溶也不隐瞒,就道:“可曾有哪家选秀的小姐进了宫里,被封为才人赞善什么的!”他这话虽说得平静,可语气里已然带了焦灼。他在边塞,哪怕餐风露宿也不打紧,心里只唯担心这个。

    冯紫英听了,愣了一愣,方有些懂他的意思,因笑道:“那倒也不曾。不过,恍惚也有那么几个!你知道,我哪里往这上面想去!”

    水溶听了,心里又忐忑起来。因问:“若有,可有一个姓林的姑娘在里头?”

    冯紫英听了,终于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那柳湘莲果然没看错!皇上这些时日,都忙着排除异己,哪里能有时间再选秀纳妃?若想,也还么满三年。”

    他这样一说,果然水溶心里坦荡了许多。因叹道:“她三年守孝期也未满。皇上纵想,也要等她过了这三年去。”

    “看来,这些天,王爷真是受了煎熬了!”冯紫英打趣。他将书信好生收起,对他道:“放心。我回了神京,就将书信交于宝玉。”

    冯紫英不是个马虎之人,下了马,回了府邸,休息片刻,换了衣服,也未在家和妻子多作盘桓,就另坐了轿子,到贾府处找宝玉。

    宝玉听闻冯紫英回金陵了,也自喜出望外。得了消息,马上就领了几个小厮,往仪门前迎接。冯紫英随宝玉进了园子,看了看四处,不禁叹道:“府上也太奢侈了!”

    宝玉就道:“是奢华太过,但若空着不住人,又更是不好!况也是娘娘的意思!”一径说着,一径请了冯紫英到了怡红院内。

    因天也冷。宝玉将冯紫英请到自己书房隔壁的暖房叙话。又命袭人温几杯热酒过来。

    冯紫英坐下便道:“我是带了王爷的信,找你来的!”说着,示意宝玉将外面候着的几个丫鬟退下。

    岂料,宝玉便摇头笑道:“无妨。”只是命她们将厚帘子拉下。

    冯紫英就道:“想必你也知道,王爷的这封信是给谁的!因男女有别,王爷不想惊动了府上,所以只命我将此信交给你!你去送给令表妹吧!”

    冯紫英便将信放于桌上。宝玉一见字迹,便道:“果然是王爷的信!放心,我自会去安排!”

    那厢冯紫英就道:“我回了金陵。听说柳二弟和你令表兄,也一路往北经营去了?”

    “是!前几日,我表兄还写了信来,说是在路上都好。柳兄很是照顾他。”宝玉笑道。

    冯紫英听了,却是担心起来:“柳二弟也是大意了。我想你那表兄,行事鲁莽,又管不住嘴巴。没得在路上给他添堵。”

    宝玉听了,便笑:“纵然添堵,也只得由他去了。”

    这里冯紫英便又说了会子话,喝了半盏茶,到底还是回去打探消息了。听闻近日甄家被抄了一回,只不知会否连累了一些相干之人。他心里沉重,这些话若对宝玉说出,恐也令他惊吓。倒不如不说的好。

    这冯紫英说话高声大门,只叫在外头伺候的袭人,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因她不识字,前脚冯紫英刚走,后脚袭人就掀开帘子进了来,对宝玉笑道:“二爷。我也忘了。前几日我还嘱咐宝姑娘那里的莺儿,给我打几根络子的,时间一长,偏就忘了。我不去取,恐她多了心。因此不如现在就去的好!”

    “多大的事。何须回我。你自便吧!”宝玉将水溶的信,放了在书桌上。思虑着晚间时分,园子人少时,亲自送了给林妹妹去。

    那袭人眼尖,已然将书信摆放的位置,看了个清清楚楚。

    因又笑道:“虽然不是个事。但也要回了二爷才行。不然,又让底下的人说我拿大!”

    宝玉就笑道:“说你拿大,自然也是有些影儿才说!好了,我要困会觉,你叫晴雯进来伺候!”

    那袭人就道:“晴雯这几日身子不好,也难请得动她!依我说,莫如还是麝月好了!”宝玉还未答应,袭人口中却又唤了麝月进房。

    宝玉就叹:“这还不叫拿大?我要使唤什么人,还得过了你的路?”

    麝月就笑:“我原是个粗人。我知道二爷看不上我。这么着,我不如还是出去好了。二爷眼不净,心不烦。”

    宝玉就又叹:“罢了!我想起了林姑娘的话了!我若好了,你们才能好呢!我何苦和你们较真去!”因叫麝月过来给他挠痒。

    袭人见宝玉为得这个事,便半真半假对麝月道:“二爷的皮细。你且还是用别的挠吧。衣服掀开了,也冷,动作也快些。可不要像上次,碧痕打发二爷洗澡,三个时辰还没洗好。我进来一瞧,澡盆里哪有人,两人竟在床上叽叽咕咕地说话,竟是一床的水!过会子我就回来。”

    麝月听了,脸就有些红,低低说道:“我岂是那碧痕!我自听姐姐的!”

    袭人听了,心里方满了意,走在她身边低低耳语了一阵。遂出了院门,往蘅芜苑去了。

    不想宝钗那里有宝琴叙话。宝钗听说袭人有事找她,微一沉吟,就对莺儿吩咐:“快让她进来,外头冷。她不比别人。”

    宝琴就笑:“姐姐性子冷清。只是待袭人当真极好。”

    宝钗听了,就笑道:“你若待我好,我自当待你好。”

    宝琴听了,便问:“难道我待你不好么?”

    宝钗听了,便故作一本正经地对她道:“琴儿,将你这件金翠辉煌的斗篷脱了下来给我,就算待我好了!”

    宝琴一听,就笑:“若说别的,也没什么。可这一件,我真正是舍不得!老太太说,这是用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很是难得!”

    宝钗听了,就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这原是老太太送给你的!如今你成了姨妈的干女儿,真正是这府上的小姐了!”

    宝琴听宝钗话里有异,也不和她生气,就道:“你的衣裳那么多。一天穿一回也穿不完。老太太是怜惜我,因此赏了我!”

    宝钗听了,就叹:“真正是各人有缘法!我真正想不到你进了园子,会那样得老太太的喜欢!真正我也不服气,我竟是哪点儿不如你?”

    宝琴就笑道:“姐姐行事稳妥,叫人说不出个不好。我想老太太喜欢你,却也不知该赏你什么!”

    宝钗听她这话说的勉强,但也无心和她争执,因袭人已被莺儿领了来,立在了院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