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见黛玉得太后喜欢,心里固也高兴。有时太后高兴了,便命黛玉去元妃处叙话,到底也是至亲表妹。

    元妃失了孩子,情绪一直恹恹的。加之,小产失调,身躯反而较从前更为丰腴了。不过这到底不康健。元妃每日,除了吃药,就是睡觉。那带进宫的那把焦尾琴,早就闲置多日了,如今琴囊上覆盖的都是厚重的灰。

    既见了黛玉,面上也不那么欣喜。

    抱琴清韵进来奉了茶,元妃就倚在榻上,说道:“妹妹虽无半点封号,却也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了!”

    黛玉听了这话,微有醋意,就回:“太后召我进宫,我岂敢不去?若凡事能遂了我的心,我倒巴不得天天躺在床上睡懒觉呢!”

    元妃听了,就一笑:“进宫也没什么好。不过等着老死罢了!这宫里很多人,我看她们也不过和你似的一般大,可是在我看来,也就和死了没甚么区别!”

    黛玉听了,心里一惊,便叹道:“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娘娘,想必应该能看出的心!”

    她只想打消元妃心里的顾忌,因此用元稹诗抒发己意。元妃听了,就淡淡笑道:“我当然懂你。你的心,不在宫里,却在他处。”

    黛玉听了这话,更是一跳。

    元妃便幽幽看了她一眼,又道:“昔年宝丫头也是要被姨太太送了进宫的。本来事情已经成了,也花了不少的银子。你知道,此事为何没能如愿?”元妃说着,叫抱琴拿来一个靠枕,却是靠在枕上和她说话。

    “我愚钝。还请娘娘明示!”对于宝钗落选之事,黛玉也颇不解。

    元妃就缓缓道:“最后,是我拦了下来!咱们家一个我进宫就够了!毋须再添他人!”

    黛玉听了,心里诧异。原来是这么回事。

    元妃又道:“可是你不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竭尽所能来帮你!我老了!在宫里树敌也多,如今恐难抽身全退!我且告诉你,这后宫里的繁琐,不比战场!一个不留神,你就会灰飞烟灭!”

    元妃说着这话时,目光自透着诉说不尽的苍凉。

    黛玉心惊,便低头道:“娘娘知我,我并不愿在宫里呆着!”

    元妃就淡淡笑道:“皇上喜欢你这样性子的人。我听说,从前的孝贤后,就是这般。你能入了皇帝的眼,是你的福分。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我就是如此。”说完,却又降低了语气,对她道:“如果你能延续了孝贤后,代替了她,那自然好。我也就大仇得报了!”说着,又是将手紧紧握起。终因心里太过激动,到底还是咳咳有声。

    黛玉见元妃面露苦痛之容,便道:“娘娘累了!莫如早点歇息吧!”

    “黛玉,不要走——”元妃止住了她,似乎露出哀求神色,说道:“你知道我一生最痛的是什么?就是我没了孩子!我要报仇!如今看来,只有你能帮与我!”

    黛玉听了不忍,便道:“娘娘!你累了!”因又要找抱琴清韵。

    “黛玉。你不能只为了你自己。我为了贾家,我牺牲了我的一生。可我仍旧无怨无悔。我能做到,你为何不能做到?”元妃说着,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嗓子也一时哑了。

    “娘娘!”黛玉跪下了。“娘娘何须逼我?娘娘若要报仇,也可以从旁着想。料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会还给娘娘一个公平的!”

    “公平?这深宫最看不得的就是一个公平。看来,到底你还小。”元妃见她惊惧,心知不能逼迫了她。

    “你回吧!今儿我的确累了!不过,和你说话,倒也畅快!你好好地回吧,等宫里平静些,我会告诉老太太,让你和宝玉订亲吧!”抱琴清韵进了来,见元妃神色大异,赶紧扶她躺下。

    黛玉听元妃此言,心更是灰了。她想解释,可是元妃已在榻上朝她挥挥手,示意她退下。黛玉无法,只得朝她磕了头,离开此处。

    回到贾府,因想起元妃之言,黛玉兀自心惊。自己虽只进宫数次,但窥一斑而见全豹。这深宫的诡谲,她已然能体会一二。想元妃呆在宫里,每日只如在刀尖上行走。这心里的苦,只怕言语不能道出一二。

    若元妃不保,那么整个贾府也就更是岌岌可危。这府里的一干人,恐性命不保。又有一干人,恐流落四处,遭受颠沛流离之苦。

    她重生一回,再进贾府不过是想肆意淋漓一次的。不想临了,竟然要担负起拯救贾府的命运,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贾母见她烦闷,便叫了史湘云过府来。和她仍旧住在一处。黛玉见了湘云,方露笑意。

    话说薛姨妈因见薛蟠已走,无人在她身边叨扰了,竟觉得不习惯。因又思念他,反而更是吃不好睡不香。

    况见严冬将至,待开了唇,宝钗将又要大一岁。想到此,不免心忧,因吃过了饭,带了个丫头,只往王夫人的荣禧堂走去。

    王夫人坐在榻上,因叫贾环与她抄写佛经。贾环提了笔,自是一动不敢动。听玉钏说是姨太太来了,因对贾环道:“你将佛经拿回去抄!到晚间时分再拿来!”

    “是!太太!”贾环听了,给她行了礼,拿了经书,一路撒奔。因赶着回屋子里,只管将那经书往怀里揉。不想过了一个山坡,却看到贾兰拿着一把弓箭,正在山上左顾右看。

    贾环好了奇,便叫住他:“干什么呢?”

    贾环虽和贾兰年纪所差无多,但到底是叔侄。听了有人叫他,贾兰回了头,见是贾环,因上前行礼道:“原来是三叔啊!这一向可好?”

    贾环听了这话,只觉怪异,便道:“你才多大的人啊!怎么这说话口气,竟像老爷房里的那几个老学究似的?不如跟着我,整天玩个痛快!”

    贾兰却不以为然,反而一本正经道:“三叔认为这样可好?常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若日日贪玩,只怕将读书荒废了,恐母亲惊忧!”

    贾环便道:“那你现在拿着箭,又是在做什么?”

    贾兰就道:“这园子里鸟多,有时也会飞来白鹭。我拉弓引箭,自是为了狩猎。”说罢,又看着远处。

    贾环就道:“罢罢罢!你这样,误射了人才好呢!也不知大嫂子怎么教的你?”说着,想了想,却又不想回房了。因知这几天贾赦在家,不如到他那边逛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