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奶奶派出去的丫鬟金芳在京城里边跑了大半个圈,却没找到一家开门的药堂,容家初来乍到,金芳对这京城也不是很熟悉,在外边跑了大半个时辰,却是徒劳而返。(小说文学网)

    流朱阁里边,春华面朝下躺在床上,哎呦哎呦的叫了个不停,容大奶奶见着心都要碎了,坐在床边握着春华的手,心里急得不行。秋华站在旁边逗着春华说着闲话儿,也是忧心忡忡,生怕她伤到了哪里。

    门帘一晃,金芳低着头走了进来,容大奶奶见她身后没有跟着人,不由得有些失望:“没找到大夫?”

    金芳轻轻摇了摇头:“街上的药堂都关门了,我也不知道大夫住在哪里……”

    容大奶奶皱眉站了起来,在屋子中间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母亲:“金芳,你赶紧去朱雀街那边去找杨老夫人,烦请她替春华找个大夫过来。”

    金芳答应了一声,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容大奶奶蹙眉坐了下来,望着春华一张惨白的脸,心如刀割,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怎么样?好些了没?”

    秋华站在屋子里边,手指不停的绞着手帕子,一边努力的回忆着方才的情景,她站在一旁正和绿柳说话,春华被冬华拉到一旁去放炮仗,走开几步便窜出一只猫,春华躲避猫的时候却踩到了淑华,然后与银花一起跌倒在地上。这看起来是一桩巧合,可实际上与淑华该脱不了干系!只是苦于没有旁人证明,自己若就这么下了结论,别说淑华自己不会承认,就连容夫人从宫里头回来也会骂她想诬陷淑华。

    外边响起了响亮的声音,如春雷般震耳欲聋,冬华跑到门边,掀开帘子往外边瞧了瞧:“四姐姐,皇宫里放烟火了!”

    秋华跟着走到门边上,就见不远的夜空上边有几朵璀璨的花朵绽放,几乎遮住了半边天空,银亮亮的闪了人的眼睛。这烟火可比江陵城里见着的美了好几分,就如满园chun色在乌蓝的夜空展现一般,几乎让人能闻到馥郁的花香,仿佛手下能触到丝绒般的花瓣。

    听说京城除夕的烟火首先是由皇宫里燃放,皇宫的烟花放过以后寻常百姓家里才能自己放烟花玩,所以京城的除夕夜几乎能看到一整晚的烟火,真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冬华靠在秋华身边看了一会儿,开始还拍着手叫得欢,后来突然想到姐姐还躺在床上,自己喊得这么高兴,定然会让她心里更不舒服,赶紧收了声音,闭着嘴巴默默的看着天空里百花齐放。

    烟火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似把旁的声音都遮盖住了,就连树枝上大团积雪砸到地上的声音都听不到,秋华带着冬华正在看着天空的烟花时,就见外边走进了几个人,心中一喜,是不是金枝请到了大夫?

    那几个人走到面前,冬华欢快的跑了上去:“哥哥!咦,姐夫,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嘉懋和许允袆,身后还跟了几个人。秋华疑惑的看了看许允袆,这个时候他不该在皇宫里参加宫里的夜宴?据说每年夜宴后还有表演,很是热闹。

    嘉懋走到秋华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秋华,你快出去瞧瞧,有人找你!”

    谁会在除夕夜找她?秋华看了嘉懋一眼,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唇边挂着一丝笑容,不由得心里一咯噔,嘉懋这笑意味深长,和那年将某人的年礼送到她手里时的笑容一样诡异——难道是高祥?

    “是他?”秋华询问似的低声说。

    “有人在门外边等得要冻僵了,偏偏还有人没心没肺的在问是谁!”嘉懋笑嘻嘻的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披风拉着抖了抖上边的雪花:“口信我是带到了,出不出去便由你自己做决定罢。”

    秋华环视了下四周,旁边已经没有人了,许允袆早就急不可耐的带了人闯了进去,嘉懋也掀开门帘在往屋子里边走,秋华只觉得自己心里砰砰儿乱跳,只觉得一双腿粘在雪地上半天都跨不开步子。按着规矩来她是不该出去的,哪怕知道外边站着的是高祥,可她的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不住的催促着:“你还不快出去?多久没见到他了?只消见上一面便进来,不用多少时间,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没有犹豫多久,秋华终于下定了决心,摸着墙一步步的往外边轻轻的走了去。

    流朱阁的门外站着一个人,身上穿的衣裳看不清颜色,但能分辨出是一件带帽子的斗篷,因为有帽子遮住脸,秋华几乎看不出他的眉眼,但是一种熟悉的气息让她知道,那就是高祥,许久没有见到过的高祥。

    “你怎么来了?”秋华站在门口望着门外的高祥,几乎没有勇气踏出步子,这简直就像一个梦,从来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见面,突如其来的,他便在那里,扑入了自己的眼帘,天上的寒雪纷纷扬扬的洒在了他的身上。

    “我和嘉懋老早便说好了,本来想喊你们一起去看烟花的,可没想到春华出了这样的事儿,只能先过来了。”高祥将斗篷上的帽子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孔,在漫天烟花的照映下,他的脸忽明忽暗,有时眉眼生动的出现在秋华面前,有时又藏在了暗处。

    “你快些进来,若是被人见着了,少不得说咱们私相授受。”秋华的心跳得很快,一张脸上已经红了一大半,望着高祥温存的眉眼,她忽然就紧张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高祥应了一声跨步走了进来,秋华望了他一眼,这才惊讶的发现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要多,站在他旁边,自己显得很是瘦小。高祥低头望着她,眼神柔和得久像阳春三月的日光,一点点的,慢慢将这冬夜的寒冷驱散。

    “秋华,这两年你还好罢?每次我从嘉懋那里收到回信,你都不愿意多写几个字,总是那么几行字就没了。”高祥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声调,试图想用一个老朋友的口吻风轻云淡的和她说闲话儿,可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说出来的话语格外古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听不下去,几乎想要夺门而出,将脸贴在雪地里边好好清醒一下。

    秋华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被高祥盯着,她忽然羞怯了起来,低头站在那里,声音细若蚊蚋:“我很好,所以没什么话好写——你不是在金陵书院读书,怎么就回来了?”

    问到家常事情,高祥这才透过气来,轻轻咳嗽了一声:“过年总归是要回来。父亲将我放去金陵书院也只是因为他不在家,没有人照管我。”

    听了这话,秋华心知肚明,自然是高良大人不放心高夫人,在他出守边关的时候便将高祥送到外头去更放得心些。她想起了那年在杭州遇到的白虎堂帮众,有些担心:“后来可还有人来寻事?”

    高祥摇了摇头:“我在书院一般不出去,也没有什么机会给他们。”望着秋华笑了笑:“你放心,我好得很。”

    秋华被他温柔的目光注视,心里一阵慌乱,抬脚便往前走:“大姐姐方才摔伤了,你难道不进去看看?”

    “我知道了这事儿,嘉懋本来约了我今晚出去看烟火,本来说好在御前街等,结果嘉懋一个人过来了,说春华摔伤了、那许大公子本是在皇宫参加夜宴的,不知道怎么给他溜了出来也要跟我们去,听了春华摔伤了,他便骑了马去找大夫了。听说那位薛大夫是京城里最有名的接骨好手,家里的团年饭还没有散,便被许大公子抓着拖到长宁侯府来了。”高祥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许大公子可能是闯进薛府去的,开始还真把那薛大夫吓着了,他们家都以为来了强盗,大年三十来打家劫舍了!”

    秋华“扑哧”一笑,她能想象到许允袆那副模样来:“小爷来找你是看得起你,还不快些跟小爷走?”她感叹一声:“姐夫虽然为人鲁莽些,可对姐姐可真好,大姐姐真有福气,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子。”

    听着秋华声音里有一丝羡艳之意,高祥听了心里一颤,仿佛有什么在他心底波动,望着前边秋华纤细的身影,他一时没有忍住,伸手拉住了秋华的手腕:“秋华,如果你答应,我也会让你做天下最幸运的女子!”

    高祥的掌心很热,一只手在不住的颤抖着,秋华能感觉到有个炙热的东西贴在自己的手腕上,将她的一颗心也暖和了起来,就如喝醉了酒一般,听到这句话,秋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了起来,回眸看了高祥一眼,见他紧紧的盯着自己,脸上有一种羞涩和快乐交织的神色。

    “虽然我没有许大公子那样的家世,我也没有他将来前途似锦,可我会全心全意的敬你爱你,一切都依从你,不会让你不快乐。”高祥望着秋华真诚的说出了几句话,一边说他的手一边抖个不停,抖抖索索了一会儿,终于静了下来,紧紧的握着秋华的手腕,不肯放松半分。

    秋华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烧得厉害,这话实在太让她意外了,这些年和高祥一直保持着联系,每次他通过嘉懋转来的信里都是啰啰嗦嗦的写了一大堆话,从来没有涉及到男女私情这一方面的事。秋华猜测着高祥心里记着自己,可每次拿着他的信看半天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但今日他却突然开口说出了这些话来,简直让她措手不及。

    “高祥,你……”秋华本来想说“你喝醉了”,这时就见着内院里有个黑色身影在往外边走,赶紧挣脱了高祥的手,往前紧走了几步。

    “姑娘,原来你在这里。”绿柳气喘吁吁的走到秋华面前,很是开心的说:“薛大夫说大小姐没事儿,骨头没断,只是摔得厉害,要卧床歇息一个月可能才会彻底好起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姐姐这回算是伤得轻的了。”秋华这才放下心来,微微回首望了望,高祥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是藏在了哪个地方——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来过?秋华总觉得自己在做梦,头晕沉沉的一片。

    “可不是这样!”绿柳笑着扶住秋华的胳膊:“姑娘,你都没穿披风就出来看烟花,仔细冻着!快些进屋子看看大小姐去!”

    秋华笑着答应了一声:“可不是这样?我刚刚儿觉得冷,这才想起要进去穿衣裳呢!”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走到内室门前,绿柳掀开了门帘,秋华低头跨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温暖如春,大家围着暖炉有说有笑,书桌旁边有位胖乎乎的老者正在挥笔疾书,看来便是许允袆“请”来的薛大夫了。嘉懋见着秋华走进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四妹妹,京城的烟火可美?”

    第二百一十八章既是相知莫相疑

    秋华进了内室没多久,容大奶奶接了薛大夫的方子,给了出诊银子,又厚厚的封了个红包交给他,转脸对嘉懋道:“嘉懋,你实在太唐突了,怎么能惊动了许大公子?”

    嘉懋还没来得及开口,许允袆已经抢着说话:“容大夫人,春华受了伤,我自然心急要去替她请大夫,这怎么能说嘉懋唐突?若是他不告诉我,我还会怪他呢!”

    容大奶奶听着这话,心里舒服得很,笑着对许允袆道:“太感谢许大公子了,我们容家初来乍到,还不知道京城里名医们的住处,我派出去的丫鬟,到现在都还不见回来呢!”

    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外边踢踢踏踏的一阵脚步声又急又快,门帘儿一晃,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末子飞了进来,金芳带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奶奶,杨老夫人替咱们请来了一位大夫!”

    那大夫上前见过了容大奶奶,转脸一瞧,看见了站在旁边的薛大夫,不禁一愣,朝他拱了拱手:“薛大夫,你也在这里?”他笑着对容大奶奶道:“既然贵府请了薛大夫,老朽就可以回去了!”

    容大奶奶有几分尴尬,望了那位大夫一眼:“不是有意如此,实在是事有凑巧,还望老大夫不要见怪。”赶紧吩咐金枝拿了个荷包出来打赏了老大夫,这才推了推嘉懋:“快些送许大公子和薛大夫出去罢,夜深了,也该回家团年守岁了,叨扰了人家一个晚上,难道你就安心?”

    嘉懋见母亲脸上有些不喜,知道她在怪自己将许允袆带了进来,可今晚这情形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即便是许允袆不进来,他们原来还商量着要偷偷带春华秋华和冬华出府去外边溜一圈再回来呢。见母亲催着许允袆走,又想着高祥正站在外边挨冻,嘉懋站起身来,引了许允袆和两位大夫便往外走:“母亲,你早些歇息,我送许大公子和大夫出去。”

    容大奶奶点了点头,嘉懋扯了许允袆的衣袖便往外走,走出了流朱阁的大门,这才见着高祥站在对面不远的一棵树下,正在愣愣的看着流朱阁的院墙。

    “高祥,走罢,她们是不会出来了。”嘉懋见高祥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心里知道他想着什么,拉了他一把:“我母亲生气啦。本来咱们也是想偷偷溜出去的,现儿春华出了这样的事,却是去不成了。”

    许允袆走出容府才琢磨出什么来,拉住高祥的披风道:“高祥,你方才怎么不进流朱阁去?”顿了顿,又犹豫的问了一句:“你难道跟容家大小姐不熟,那为何又跟着过来了?”眼睛斜里望着他,有些怀疑的神色。

    嘉懋见许允袆两条眉毛竖了起来,心道不妙,赶紧上去打圆场:“高祥小时候是在随云苑和秋华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一些。”见许允袆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又添上了一句:“春华要比高祥大几个月,高祥是将她当姐姐看的!”

    许允袆揪住高祥的衣袖不放:“你真是这么想的?”

    高祥涨红了脸,反诘许允袆道:“许大公子,春华姐姐是你的未过门的妻子,你应该要相信她,为何却这样小肚鸡肠?若是你连对她如此不相信,那怎样才能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喜欢一个人,便该全心全意信赖她,怎么能为着一点点小事便疑神疑鬼?”高祥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捏了个拳头,站在那里十分愤懑,万万没有想到许允袆会想到那种事情上边去。他觉得如果是喜欢谁,便该相信她,不会怀疑她,这日子便是河里的流水,转瞬而逝,如若总是这般斤斤计较,那岂不是辜负了大好光阴,将人生浪费在这无意义的怀疑上边?

    许允袆被高祥这一反诘,顿时说不出话来,将高祥的衣裳放了下来,怔怔的回味着他说的话:“我并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

    嘉懋伸出手来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头,恨恨说道:“高祥没有说错,你现在就这般不信任春华,今后只要旁人说句闲言碎语你便要怀疑她,那春华还会有什么快活日子?”

    许允袆见嘉懋动怒,心里更是慌张,回想着春华的笑颜和坦荡纯真的双眼,不由得万分懊悔:“你们说得对,是我错了,我不该疑神疑鬼,我该相信春华,不要对她有怀疑之心。嘉懋,你便放心罢,今后我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秋华失眠了,在这大年三十的晚上,准确的说,是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却只有高祥那炙热的目光,温存的话语。曾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已经变成了温润如玉的少年,他的手掌有力的握住自己的手腕,那温热的感觉一直通到了她的心底。

    “姑娘,你怎么了?”在外间小床上夜的绿柳听着里边床上不住的有细碎的响动,不由得有些担心,爬了起来敲了敲春华的门:“是不是这京城的除夕夜太冷了,还用不用加床被子?”

    秋华用被子蒙着头,额头上汗津津的一片,瓮声瓮气道:“不用,我热得很,你去歇息罢,我一会便能睡着了。”

    绿柳听着姑娘竟然说热得很,更是着急了,拍着门板儿道:“姑娘,是不是伤风了?要不要叫厨房黎嫂给你煮碗姜汤?”

    秋华叹了一口气,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来:“这个时候还去吵别人作甚,你快些睡罢,我还敞敞凉气儿就睡了!”翻了个身,眼前依旧是高祥的眼睛,秋华心里有些慌乱,索性想起旁的事情来,努力将高祥那张脸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淑华是越来越讨厌了,该怎么样才能拆穿她和贾安柔?秋华暗暗的盘算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该将瑞喜班骗到京城来,而且把这戏班子处于自己掌控之下,这样才好让碧芳院那个三少奶奶露出狐狸尾巴让自己揪。

    夜色一点点的褪去,天边逐渐出现了一丝光亮,秋华这才沉沉的睡去,梦中却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母亲温柔的抱住她,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画画。“母亲……”一句梦呓,秋华的唇边露出了微笑,那时候的生活真是温馨,尽管她有一个差劲到家的父亲。

    初一到十五的日子过得很快,容家除了初一没有人来拜府,其余每日都有人来登门拜访,容夫人接礼单接到手软,总算过了一阵舒心日子。“哼,虽然不管内务了,可这礼单究竟还是要交到我手上来的!”初二的晚上,容夫人拿着镇国将军府的礼单看了又看,心里边实在是满意,见容老爷进来,满心高兴:“老爷,你看镇国将军府送的礼,可真客气!”

    容老爷接过来扫了两眼:“这是人家府上懂礼,咱们还得回份礼过去才是。”

    俗话说“初一崽,初二郎”,初一是儿子给家里长辈拜年,初二却是女婿去岳父岳母家拜年,所以初二镇国将军府里派了许允袆过来拜年,也是一种礼节。

    容夫人听了心里肉痛:“咱们舍了春华给他们家做媳妇儿,亲家给咱们府里拜年也是应当的,这回礼……”

    容老爷白了容夫人一眼,知道她那吝啬的毛病又犯了,毫不客气将礼单放到了自己的荷包里边:“明日老大媳妇来请安,便将这礼单给她,让她安排嘉懋去送一份差不多的回礼过去,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

    容夫人的眼睛盯着容老爷将那份礼单收好,肉痛得紧,想来想去才挤出了一句话:“亲家家里是要回礼,可以后那些比你职位低的,你祖父以前的那些学生过来拜府,总归不用回礼了罢?”见容老爷的一张圆脸拉得长长,她只能骨笃着嘴小声添了一句:“即算回礼,也可以回得轻些。”

    容老爷长叹一声在床边坐了下来,吩咐丫鬟送洗脚的热汤进来,看着坐在灯下一脸愁容的容夫人道:“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现在府里的东西不都是咱们的?你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只不过是在老大媳妇那里过下手罢了,何必抓着那些银子不放手?既然已经将处理内务的权力给了老大媳妇,你便只管做甩手掌柜便是,再过一年嘉懋便成亲了,你马上就有曾孙抱了,如何不舒服自在?”

    容夫人听着容老爷说了老长一段话,可意思却只有一个,让她不要再插手府里和银两有关的事儿了,她很不满意的看了容老爷一眼,可见他似乎没有妥协让步的意思,只是拉长了脸坐在那里,心里究竟有些害怕,生怕惹恼了容老爷要将她送回江陵去,于是走过来挨着容老爷坐了下来道:“我不管便是了,可那些礼单先让我拿着看看总行罢?”

    “你……”容老爷气结,实在想不出该如何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涨红了一张脸咳嗽了几声:“你想拿便拿着,只是过一天一定要转给老大媳妇!”

    容夫人听了这句话连连点头:“我自然会派沈妈妈送过去的。”

    门帘儿一动,小霜端着热汤进来,替容老爷脱了鞋子,用帕子沾了热汤轻轻替他擦了插脚,伸手探了探水温:“老爷,将脚伸进来罢,水不冷不热,刚刚好。”

    “小霜,你出去罢,等会进来收盆儿。”容夫人蹲了下来,拿起帕子给容老爷洗起脚来,容老爷见夫人这般举动,吃了一惊,忽然想起了三十多年才成亲的时候,两人在晚上的时候都互相给对方洗脚。那时候的容夫人还算生得端正,性子也没现在执拗,只是这小气的性子却还是一样样的,容老爷望着蹲在盆子旁给自己擦脚的容夫人,心里有些感动,低声对她说道:“夫人,以后你别管太多,这京城不比江陵,做事可不能出一丝丝差错,在江陵城你做什么事情我都没有说过半句不是,可这京城却不能再依着性子来,稍有不慎,咱们容家说不定就妃来横祸。你要强了大半辈子,难道就要栽到这里不成?”

    容夫人默默的听着,没有出言相驳,只是低头替容老爷擦着脚。站了起来的时候,只觉眼前有些发黑,容老爷赶紧趿拉了鞋子将她扶到床上坐着:“以后还是丫鬟给我洗脚,别累了你。”

    容夫人睁开眼睛望着容老爷,弹出了几滴眼泪:“老爷,我听你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春日宴喜选春衫

    上元过后便是春节了,虽然天气依旧寒冷,可每日朝会照旧,官府衙门也开始处理公事,京城的街道上一大清早便又出现了无数华丽的马车,辘辘驶过,惊醒了那些闲人们的好梦。容家的男人们每天都有事情可以做了,容老爷、容大爷和容三爷每日里都是寅时就起床去应卯,天才蒙蒙亮,容家园子里便有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容家的女人们也没有闲着,这上元节一过便迎来了大波的宴会,这屋檐下的冰棱还没有化,树枝上的小芽都未长,就有一些府邸里发出了桃花会、梨花会之类的请柬。容夫人拿着这些请柬直纳闷,这花都还没开呢,怎么便有了赏花的帖子?

    容大奶奶见容夫人一副不解的模样,笑着解释道:“这是京城的旧俗了,借了名义设席开宴,实际上是公开的相亲会。”容大奶奶的母亲杨老夫人在京城已经好几年了,对于这些习俗知道得很清楚,因此都悉数告诉了容大奶奶。

    高门大户的人家若是有待嫁的女儿,或者是有即将议亲的儿子,往往在还没有出节的时候就开始准备设宴,请和自己家世地位相当的一些达官贵人来家里赴宴,虽然借了各种由头,但最终的目的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替自己的儿子找个媳妇,或者给自己的女儿选个女婿。那些来赴宴的夫人们,也趁机多多相看,若是遇着合意的,便会将对方喊到家中相看,儿子没有意见,便去请媒人登门求亲。

    “原来是这样,京城这习俗也倒是有趣,先是大家一起相亲,然后再是单独的相看,最后才是议亲,这个法子好。”容夫人听得兴致勃勃,忽然转转眼看到了淑华,见她坐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指着淑华道:“淑华今年都要满十三了,我这个做祖母的可要帮她好好挑户人家才是。”

    淑华听了一张脸顷刻间染上了红晕,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尖不说话,容大奶奶望着淑华那害羞的模样哈哈一笑:“淑华,还是你得祖母喜欢,一心只想着你!”一边说着一边领了金枝和桂妈妈便往华瑞堂去了。

    容夫人见容大奶奶走远了,这才笑着对淑华道:“淑华,你直接和祖母说说,你想挑个什么样的人?”

    淑华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容夫人,闭嘴不语,眼前浮现出了许允袆穿着哆罗呢大氅的模样来,心中狂跳不已,她很想对容夫人说“我要嫁大姐夫那样的人”,可又害怕心事被人看穿,只能沉默不语。

    “淑华,出门赴宴装点娇羞是可以的,在祖母面前还这样害羞!”容夫人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处,心情十分好:“你放心,祖母这两年里边保准给你挑个称心如意的!”

    淑华站起来朝容夫人行了一礼:“多谢祖母关心。”说完便飞快的从左侧的门穿了过去,快步消失在后院,容夫人看着淑华纤秀高挑的身影,对着沈妈妈叹了口气:“你瞧瞧,你瞧瞧,说到夫婿上边,淑华竟然就这般害羞了!”

    沈妈妈笑着附和道:“三小姐温柔敦厚,自然会害羞!”

    为了准备参加各种宴会,容夫人和容大奶奶商量了下,给春华淑华和秋华都多裁了四套春装。肥水不流外人田,容大奶奶请了珍珑坊的绣娘过来裁衣,带了一本衣裳画册让她们挑图样,春华和秋华见了那画册两人笑得直打跌,珍珑坊的绣娘并不知道那便是她们的东家,觉得长宁侯府两位小姐实在是娇憨得很,刻意奉承着,和她们一起商议挑了几套衣裳。

    秋华原来计划里边并没有雇绣娘这项,只是杨老夫人坚持说必须有,因着珍珑坊若是做出了名声,京城达官贵人多,每年各种宴会也多,要裁的衣裳也多。“真正做出名堂来了,这衣裳可能是最赚钱的一项呢!”杨老夫人笑眯了眼睛:“不信你便试试看,先用着我给你的那画册子,到京城请几个手艺好的绣娘,过了一春便可见分晓。”

    在杨老夫人的坚持下,秋华暂时雇了八个绣娘,开春的第一桩买卖便是长宁侯府的,三姐妹裁了十二套衣裳,秋华和春华一合计,两人都觉得不赚白不赚,一套衣裳收了一百两银子,一千二百两便进了珍珑坊的账。

    容大奶奶先付六百两的定金,望着春华和秋华只是咬牙笑:“你们这两姐妹也太黑心了些,家里做东西也这般下得了手去!”

    秋华嘻嘻一笑:“大伯娘都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自然知道这个意思!再说了,我们做的可都是最好的用料,最精致的绣花,就等着穿出去给珍珑坊打响招牌呢,成本用得足足的,价格自然要高!”

    容大奶奶笑着啐了秋华一口:“你蒙谁呢?以为我不知道,至少被你们赚去了一半!”停了停,她望着秋华笑了笑:“镇国将军府那边难道便不要做衣裳?”

    春华听了笑得趴在桌子上起不了身,银花在旁边掩嘴笑道:“奶奶,你还说我们家姑娘和四小姐黑心,这还不是从你那里传下来的?说过的话还没落音呢,偏偏就惦记上了镇国将军府!”

    “哎呀呀,你们这些小蹄子一个个都牙尖齿利的,全是被我惯出来的!”容大奶奶眯着眼睛只是笑,拉了秋华的手道:“大伯娘知道你不会有钱不赚的,是不是?”

    秋华笑着点了点头:“大伯娘,不用你提醒,大姐夫可真真是一心一意在帮珍珑坊拉生意!自从他知道了珍珑坊是我和大姐姐一起开的,第二日便带了不少公子哥儿去珍珑坊买东西了,大到屏风,小到荷包,买了一大堆!昨日他又派人去珍珑坊传话,叫绣娘去镇国将军府量身呢,他几个妹妹都要裁春衣!”

    容大奶奶听了心里高兴,不住的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几个人正说着,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银叶跑了进来通传:“三小姐,夫人请你去主院走一趟呢呢!”

    秋华看了银叶一眼,心里边有些惊奇,容夫人素来眼里只有淑华,自己每日去主院请安以后她便从来不闻不问,今日怎么便要喊自己去主院了?

    容大奶奶想了想,站起来道:“秋华你去看看,我估摸着还是那衣裳的事情,是不是绣娘让淑华挑衣裳样子,她看上了你选好的那几件?”

    “也许是这样,要不是我还真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情祖母要传我们过去。”秋华淡淡一笑:“淑华总是有祖母帮着她,实在让人羡慕。”

    春华听了心中有气,撑着腰站了起来,挽住秋华的手道:“我同你一块儿去,总有个先来后到罢,人家挑了的,她为什么便偏偏要那一件?那衣裳画册儿上边可有一百多套样子呢,随便挑几套不好,非得赶着要秋华的!”

    几人出了流朱阁去了主院,踏进大堂就见淑华和容夫人的脑袋正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珍珑坊派来的两个绣娘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不时的插上几句话儿:“夫人眼力真不错,这衣裳小姐穿再合适也不过了!”

    见着春华秋华走进大堂,容夫人朝她们两人招了招手:“春华,秋华,你们且过来。”

    见着容夫人笑得和气,春华秋华互相对望了一样,朝容夫人走了过去,就见她将那衣裳册子翻了又翻,找到了一页,对秋华说道:“秋华,这衣裳是你刚刚挑好了的?”

    秋华低头一看,就见容夫人手指着一幅图,上边是一件浅绿色交领高腰襦裙,配一条浅黄色披帛,绣十字隐梅花纹路。“正是,秋华刚刚选好了四件,这是其中一件。”秋华看着淑华在旁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心里更是知道了原委,不消说就是大伯娘说的那个原因了。

    “刚刚淑华看中了几件,和你的都一样,我琢磨着两姐妹穿一样款式的衣裳去赴宴也不大好,不如你换几件?”容夫人脸上笑眯眯的,和蔼可亲的看着秋华。

    春华在旁边看了看容夫人翻出来的那几页,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不都是秋华挑的那四件衣裳?”她望着淑华,声音有些不悦:“淑华,你是故意的罢,为何件件都挑了秋华已经挑好了的?”

    淑华抬起头来,下巴尖尖,仿佛是一只小锥子般:“什么叫挑了秋华已经挑好了的?我是她的姐姐,本来该先让我挑了再给她挑的,我和她都是嫡女,又没有谁是庶出的,凭什么要她先挑?凭什么要将她挑剩下不要的拿来给我来挑?”

    春华冷笑一声,淑华心里还记得以前呢,她可不就是庶女出身吗?“你是嫡女还是庶女,你自己该记得清清楚楚。”春华朝淑华冷冷的瞥了一眼:“谁都没有扯到嫡庶这个问题上,偏偏是你自己挑了出来,究竟是谁在计较,一看便清清楚楚。”

    秋华笑着朝春华摆了摆手:“大姐姐,我本该让着三姐姐些,咱们不是从小便学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吗?融四岁,能让梨,我都十二了,还不知道让着三姐姐些,那便连四岁孩童都不如了!”

    见秋华笑得风轻云淡,春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可不正是这个理儿?毕竟读过书的与那没读过书的便是不同。李娘子,你将画册儿拿过来给我四妹妹再另外挑几套罢。”

    珍珑坊的两位绣娘本以为侯府的小姐该是个个都有性格脾气,免不得有一顿吵闹,现儿见着风平浪静,心里也是欢喜,赶紧捧了册子过来让秋华挑选,淑华站在容夫人身边,看着春华帮秋华挑着衣裳,发间的白玉牡丹闪着淡淡温润的光芒,不由得心生恨意,眼神一点点的毒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