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红霞弥散的天际如朱砂滴入水中晕开一片橘红,又如飘在空中的绸缎,薄缕轻盈,将一片暖色橘红撒向嘈杂喧嚣的漓江城。

    车水马龙的街市逐渐归于平静,只剩一路的夕阳被行人踏碎。

    残阳璃碎,江水连天,仿佛接纳余辉。风过处,连平静的江面也翻起一层一层的粼波,

    和来时一样,漓江的日落特别红,像花似火,更像一缕微不可触的希望,让她眷恋贪慕,甚至……迷失。

    寒漪静默在桥头,望着翻涌连绵的江面陷入沉思——

    少明毒已解,祭坛的杀手也被解决,漓江历属巫灵国,于他更是鱼水之系再无危险,也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江面上由远及近的船只更将她迷失的心拉回现实,衣角在秋风里翻飞,青丝亦在风中纠缠,抬手将发丝带于耳后使得那凝望江面的侧面更清晰的映入他的眼眸。

    “船不会来了”

    那抹玄紫身影慢慢的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很沉重,踏碎了夕阳踩没了落叶,从桥尾走到桥中,目光落在她身上,坚定,一刻不离。

    江水拍岸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连风也静歇了。夜无殇沐夕而来,余辉洒在玄紫的衣襟仿佛镀了层金光,风神俊秀若神祗。

    江面行来的船只也在此时调了方向,朝她反相而去。

    “这也是你安排好的!”江面上的船只越行越远,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走不了了。

    夜无殇停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夕阳柔波,两人站在桥上,明明几步远的距离却又遥不可及。

    “你为蜉蝣只活一日而感伤,可曾想过它们也许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伤感。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若相爱在一起,哪怕须臾也是永恒。”他语意萧索,满是寂寞如雪的惆怅,漆黑的双眸里更是秋水长天般忧悒。

    这份忧悒惆怅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心莫名的疼了起来,被风吹得干涩的双眼隐隐泛起湿意,晶莹沾在睫毛上被夕阳氲的熠熠流光,“可是……我会死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卡在喉咙里缓缓而出,“我不想你到时候伤心难过……”

    风起了,她的哭声也放开来,眼泪从指缝间流淌散落在秋风里格外的凄凉,此时才知自己竟是如此的不舍。

    落叶飒沓,在秋风里盘旋而下,寒漪感觉自己就像这蹁跹落叶中的一片,却偏偏就落在他的怀里。

    “你永远不会看到我伤心难过的样子,因为……”夜无殇将她纳入怀中,紧紧的不愿松手,下颌抵在她额鬓,“只有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才是我最伤心的时候,只有看不到你,我才会难过”

    他的声音低沉到沙哑每一个字都像针刺入心间,一阵一阵的疼,诉不出,只能仍由疼痛在心中蔓延。

    落日亲吻着江面,慢慢的融入,直到最后一片红晕没入……

    幕落时分,江面寂静,晚风吹在身上清冷透骨。夜无殇脱下衣袍盖在她身上,两人头挨在一起,坐在桥头望江中映月。

    “无殇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幻想着和你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不论是看潮涨潮落还是赏夕阳西下”寒漪靠在他怀中,将自己心中藏了很久的心事说出。

    夜无殇低下头,那张熟悉的笑颜如花绽放一直撞进他的心底,有多久没有见到她这么纯真这么无邪的笑容了?

    “蜉蝣活一日便无遗憾,何况我们不止一日。”脸上一道冰冷的触感,他的手沿着她的两颊一直滑到嘴唇,低头在她柔软的唇间蜻蜓点水般印上一吻,“别再离开我了,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准放弃”

    寒漪点头,唇间流淌的甜蜜的笑,像涟漪一般在他心中荡漾开来。

    “明天我们就动身去玉斛山庄,然后我们就成亲”

    “好”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雪白的小瓷瓶,映着月光,瓷白的光泽愈发的诱人。

    “这是……?”

    “无心水”

    寒漪说着拔去塞子就要往嘴里倒,夜无殇立刻抓住她的手,“不要”

    无心水他知道,可以抑制弱水毒发,却只能抑制六年,六年一过若没找到梓棠花,那就回天乏术了。庐舟子曾向他提及无心水,那时的他不敢赌,如今还是不敢赌,不敢用她六年的生命去赌。

    寒漪知他心里所想,慢慢拉下他的手,“既然决定了在一起,就该安安静静的生活,况且庐神医的丹药快用完了,我不想整天喝药”

    “可是无心水只能抑制六年,倘若……”倘若这六年没能找到梓棠花该怎么办,他没有说下去,也不想打消那仅有的一丝希冀。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准放弃,这是你说的。六年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会有奇迹呢?”

    寒漪异常从容的劝说,夜无殇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只能看着她将那无心水喝下。

    冰凉的液体从喉咙一直滑入,六年的时光竟是这样流转至她的生命。

    也许会有奇迹,也只能是也许。哥哥找了那么久也没能得到梓棠花一丝一毫的讯息,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梓棠花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可以平平安安的活过六年,和每次月圆食血度过一生,你会选择平安的六年还是与食血度日的一生?”

    寒魇曾问过她这句话,那时她果断的回答——六年。

    “我不贪心的,六年足以,人生不在长短,我可以一个人在六年里活出一生的精彩。”

    一个人,六年时光,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随心而活,随性而为,不为其他,只为自己,真的,六年,足矣。

    自己当初的回答犹在耳边回荡。

    可是现在不再是她一个人,那么六年真的足以吗?

    风吹的她瑟瑟了一下,寒漪仰起头,眼皮略微沉重的眨了眨,“这么晚了,我们为什么不回去?”

    夜无殇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宠溺道“我们看了潮落夕阳,还没有看到潮涨日出,当然要等日出咯”

    “可是我好困”无心水喝下不过片刻便是沉重的困意吞噬了她。

    夜无殇在她额间轻轻吻了一下,将披在她身上的衣袍连带她人搂的紧紧的,“你先睡,天亮了我叫你”

    “好,你记得叫我看潮涨日出……”

    怀里的人儿昏昏沉沉的睡了去。

    夜无殇将怀里的她靠在桥壁上,折了些枯枝拿出火折子将那堆积的落叶点燃,火焰在夜色中弥漫开来,暖意也在此中升起。

    周围暖暖的,静的只闻得柴火噼啪,寒漪卧在桥壁睡的很舒适,嘴角时不时泛起浅浅的笑。

    夜无殇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在触到她脸庞的时候蓦然收回,他太冷,怕打扰到她,只能围着堆火和她坐在她身边。

    一边往火里添柴一边对着篝火呢喃——寒漪你知道吗,六年,我一刻也舍不得浪费。

    火焰啪啪作响,周围是融融暖意。温暖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词,可是此刻他又感觉到了。第一次是在无望森林里握着她手的时候,那时的她惊恐地瞠圆的一双大眼紧紧盯着他们相握的两只手,脸上还飞起红晕,煞是可爱。

    再者就是现在。

    其实我一直幻想着和你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的靠在江边桥头,不论是临江赏月还是围火入眠。

    皎月当空,照在两人身上,一种温馨油然而生。

    ——————————————

    未央宫,傅瑾言坐在妆奁前,一支凤钗镶入发髻中。盈香替她理好妆容,铜镜里浮现的女子唇红齿白妖艳绝美。

    盈香替她披了件软毛织锦披风,望着铜镜里的人不住赞美,“娘娘真是倾城倾国,美得似仙子一般,难怪少主对您念念不忘”

    傅瑾言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望着铜镜中自己的发髻上的凤钗忽然皱了下眉,拔下凤钗换了一支玉簪。

    这玉簪是盛樊余送给她的,盈香笑道,“原来娘娘对少主也是念念不忘呢”

    “你就少揶揄本宫了”傅瑾言摸了摸发间玉簪,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妆容,对着铜镜道,“你知道那老太婆找本宫什么事么?”

    “不是太后,是皇上。”盈香道“秀儿死的第二天太后就病倒了,如今大病初愈,皇上特地找了舞姬在钟粹宫为太后表演,贤妃也去了,所以娘娘你也得去……”最后几个字她越说声音越小,她知道傅瑾言不愿意去,便如此说道。

    “她倒是命硬,怎就没病死呢!”傅瑾言恶毒的言语吐露,美眸之中满是鄙夷与嘲讽。

    想到贾柔之前对她的所作所为就恨的咬牙切齿。

    屋内向来晦暗,盈香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日光漫进洒下一片朦胧的白,将傅瑾言的脸照的异常白皙。

    似是不适应这突然的日光,傅瑾言伸手挡在眼前,待适应之后才放下手,“时候不早了,去钟粹宫看看那老太婆吧”

    明晃的日光突然被云彩遮住,黯淡的日光又被窗格分割,如今映在傅瑾言的披风上斑驳晦暗,竟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诡异来。

    傅瑾言从妆奁前起身由盈香搀扶着走出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