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整个苍冥皇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比此还暗的当属未央宫。背山起楼的特殊地势加上树林阴翳,除却晨光熹微,便是暗茫无光的一所宫苑,纵是日头再烈,也无法普照。

    临近黄昏更显阴霾,时不时还能听到婴孩啼哭之声。

    盈香抱着怀中的孩子在宫殿中不停地踱步,奈何小孩总是啼哭不休,坐上傅瑾言单手托着下颌,垂首小憩,柳叶般的蛾眉不时蹙了蹙。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婴孩的哭喊声而转醒。

    美眸微睁,疲倦的目光在盈香抱着孩子的手指上流转,“这么吵,你不会让人带出去么!”

    “小孩子固然吵可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肉苍冥的大皇子,就此带出去,怕会……”盈香抱着孩子来回走了几步,哭声仍不断,她也很无奈道,“有损皇后清誉”

    “他一天到晚哭个不停,这让本宫还怎么休息!”手掌落在坐把上,其中沉重闷声犹显其怒,一种很难再仍下去的隐怒,“原以为夺了贾宝贤的儿子挫其锐气挑其伤痛,到头来弄得本宫夜不能寐。”

    宝座上起身几步便走到盈香面前,手指伸向她怀中的孩子。婴孩嫩白滑腻的小脸将她血色蔻丹指甲映衬的更加妖冶。

    她的指尖划过那份细腻,嘴角不经意间竟也流露出久违的笑靥,那笑靥如雪山之巅盛开的白莲花,纯真又妩动。这是盈香从未见到过的绝美笑靥,若是从前的傅瑾言,这种笑靥应是天天可见,可惜往日已逝。

    那笑靥盈香看得意犹未尽,却在下一瞬化作鬼厉,低头便看到那血色蔻丹正抵在婴孩细嫩的脖颈间,只消微力,幼小的生命便可殒殆。

    盈香吓得急急后退,抱着婴孩抵在身后的石柱上,“娘娘!”

    门外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盈香腾出手打开门,只见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嬷嬷跪在宫门口,战战兢兢地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嬷嬷前来未央宫所谓何事?”盈香侧身让出一道空隙。

    傅瑾言便见那老人抬头看着自己说,“老奴奉……”义正言辞再对上傅瑾言眼中的杀意后渐渐软了下来“……太后娘娘想见……见大皇子……”

    老嬷嬷还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眼神,那眼神扫在她身上仿佛就像刀片割过一般,无形的,让人痛不敢言。

    盈香看了一眼傅瑾言,见她眼里的杀意归于平静,便做主将孩子抱给了老嬷嬷,“既然太后娘娘想见大皇子,那就有劳嬷嬷带大皇子下去吧”

    正好找不到借口将这孩子弄远点,太后的人还真是来的及时。盈香把婴孩给嬷嬷带了下去。

    门外老嬷嬷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傅瑾言的瞳眸中,大皇子生的着实可爱,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以为是自己的孩子,恻隐之心刚升起又被仇恨湮灭,差点动手将其掐死。

    如果自己的儿子没死,现在也该和夜楚樽一般大了,过不了多久便可开口唤自己母后了。可惜这一切都是幻想,幻想!

    他确实该死,但非现在。她还要利用夜楚樽将贾宝贤的一颗心攥在手里,捏个粉碎。

    晃过神来的傅瑾言犹如地狱修罗,重新走回宝座上,坐下。金色锦袍落地无声无息,自成一种压力朝盈香压了过来,“既然夜无殇和寒漪没死,那祭坛的杀手就不该闲着”

    “娘娘请放心,少主的人已经出动,冥王他们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祭坛的围剿”

    傅瑾言不耐烦地抚额,语气倦怠到嘲讽“这种大话你已经说了不下三遍,每次都把祭坛吹神乎其乎,可结果呢……”

    “要知道夜无殇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漓江,漓江地属巫灵国,若他们回到漓江……我们就真的奈何不了他们”

    说起漓江,傅瑾言抚在额前的手又紧了几分。夜九儿的事一日不解决,就一日都欠着巫灵国一个解释。新帝刚登基就要失信于联姻之国,这让嘉和帝以后还如何在苍冥树立威信?

    “娘娘可是忧心九公主的婚事?”

    “我在想着如何给巫灵国主一个解释既不失和气又不失信用”

    她要报复夜无殇,要报复夜岑焕,要毁了苍冥王朝,却不是现在。所以还得忧心与巫灵国的关系。

    盈香眸光一闪,转而笑道,“既然冥王可以诈死以骗我们,那九公主不也可以称病么?”

    一语点醒迷茫中人,傅瑾言嘴角重现算计之笑,“说下去”

    盈香继续分析道,“昔日沽酒村疫症扩散迅速,想来巫灵国已有所闻,如今兰妃刚逝,大可称之死于疫症,九公主日夜照顾得了疫症抱恙闺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算计之笑归于满意,“你倒是想的周到,兰妃入殓,谁还会在乎她是怎么死的。巫灵钰也不可能让一个身患疫症的人嫁到巫灵国,祸害他国。这却是个好办法!”

    又一桩信誉危机化解,主仆二人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未央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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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太守是下了血本,船雇的又大又舒适,一个朴素的船夫两个帮手,还有隔间厢房。船和其帮手住在临近的舱房,好控制行船。只是这四个厢房他们六个人得好好分一下。初步分为:九儿、戚染一间,庐舟子和少明一间,夜无殇和寒漪各一间。

    夜,黑的很快,如暗色幕布很快将青山绿水遮盖。独独遮不住船内灯火通明,晏晏笑声。

    此刻六人正围在桌前谈笑吃饭,桌上有竹笋炖鸡、藕丝虾仁和鲜美的鱼汤等美味。竹笋来自青山,鸡更是山中野鸡,藕丝虾仁和鱼则是这江底特产。加上船夫一等一的厨艺,伙食可不比楼外楼和宫中御膳差。

    庐舟子万分殷勤地夹了个鸡腿放到夜九儿碗中,笑道“九儿,多吃点”

    众人目光全落在这一对佳偶身上,戚染目光更为艳羡。

    可是夜九儿举箸停了下来,之前的嬉笑瞬间化作了哀叹,“母妃也喜欢吃这笋丝炖鸡”

    坐在一旁的夜无殇放下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进夜九儿碗中,“母妃确实喜欢,但她更喜欢看到你乖乖的吃饭,好好的生活”

    “二哥……”夜九儿眼眶红了,睫毛上沾染几颗珠泪,被烛火映的晶莹。

    “人死不能复生,母妃泉下有知,定是希望你过的好,否则她便无法安息”夜无殇劝解着,心中愈发的沉重。

    和他一样沉重的,还有,她。

    如果他没去救自己,兰妃娘娘也不会走的这般凄凉,不,应该不会走,会更好的生活。

    桌上的气氛突然就降下了,夜九儿含了一口饭食,似想到什么,立马放下碗,从腰间拿出母妃临死前的嘱托。

    “这是‘影卫铁骑兵’的兵符,母妃让我交给你”她口中含着米饭,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能听的懂。

    夜无殇接过她递来的明黄的令牌,一块小小的令牌,明黄色,却异常的沉重,重得他托着它的手微颤了些。那日他在苍澜殿里松开手,遗落的正是这块符令。

    那时父皇还在,如今已不在,都说往事随风,这股风又吹回来了,带着类似疚啊,愧啊,猛地吹进他心底。肩上突然出现的重任压得他喘不过气。只能化作一句失陪,独子走上船头。

    有黑夜的衬托,月色浓,浓的苍白,浓的清冷。加上他自身的寒意,注定了此夜无眠。

    他的脚步刚离开,她的轻履便迎上,轻轻的,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回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习惯把忧伤藏在心底,藏得久了,只能在山水夜风中流露,背影的孤寂将他出卖的彻底。望着这样孤寂冷漠的背影,那轻悄的步履终是忍不住踏他的思绪去。

    “先帝已然逝去,过往的恩怨难道你还放不下?”

    她风说,风对他吹,江山的风比陆上凉了几分,这夏短的很过得快,也许到了漓江就是秋。

    “曾经放下了,现在放不下?”他回头,笑望她,“是不是很好笑?”

    “不好笑”她肃容回答道,“我在你的脸上只看到了‘愧疚’两字”

    他仰面朝着风月又是一番大笑,笑道眼泪流出被夜风抚干,留下一道淡淡的伤感,“你知道吗,曾经我以为的父爱,却原来都是假的,不管我多么努力……后来在我醒悟的时候他却入了自己的戏,妄途把江山交给我换得原谅,终被我舍弃了……可笑的是现在又回到我手中,还是这样的沉”他握着手中符令,笑的淡然。

    “那是说明在你心底,你早就原谅他了,既然原谅何不放下?”寒漪窥见他眼底的伤,苍冥皇死的时候他是怎么过来的?怎么躲过心中愧疚的呢?

    有那么一刻她想冲上前去抱住他,抚平他的伤,告诉他:他还有她。

    可是她不能,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权利用没有希望的爱去再次伤他的心?

    他的神色比之前平静多了,想来是听进去了她的话。

    寒漪又道,“父亲的爱较母亲相对深沉,它不会那么明显的表现出来,但是却很有分寸的围绕在你身边,就像一朵无形的花,需要用努力去浇灌获得。”

    可惜不管怎么努力,父爱、母爱,她此生都不会再获得。寒漪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你的努力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越是放逐越是打击,就越是在乎你。如果那年你没回漓江,你能确定宫廷的生活中是否你能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