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终于燃起烈焰,熊熊大火席卷整座万岵山,自山脚向上蔓延,就像一场有形的瘟疫,所到之处浓烟密卷吞噬苍穹,整座万岵山亮如白昼。

    火舌噼啪,盛夏正值茂盛的草木霎时化作灰烬,眼前不时可见火苗飘逝,火光映的人面通红。

    如果这是一场终结,那燃烧的便是仇恨,碧落黄泉,纷纷扰扰,终在这一场火光中化作灰烬飘散于天地之间。

    望着漫天大火,傅瑾言侧首靠在夜岑焕肩上,盛夏大火本是极热的,她的身体却如冰窖一般凉的彻底。

    她这是怎么了,这样的结果不正是她想要的吗,为何,为何她高兴不起来呢。应是未能见到那化作灰烬后的尸体而遗憾的吧,她这样想着,身子稍稍舒缓,白皙的手指勾起夜岑焕的大掌与之相握,汲取他掌心的温暖。

    手触到一片冰凉,他猛然从火光弥漫的烈焰中缓过神来,神色紧张“皇后怎么了,手这般冰冷?”

    “我累了,想回宫”傅瑾言简单地吐露,微阖的眼皮将她的倦颜展现的淋漓尽致,只有她自己知道,累的是心。

    “摆驾回宫”随着他的一声厉喝,周遭一众同样沉浸在火光中的侍卫皆整顿护驾离开这座火涂了的万岵山。

    此夜不曾黑,白昼便降临。

    放眼望去一座黑色的山峦赫然显眼,这便是火涂后的万岵山。草木生灵皆为涂炭,除了那些应死未亡的人……

    一根似拐杖的半黑木棍落地溅起一蓬黑烟,呛的执杖人咳嗽了半天,才放出一串劫后余生的感叹:我们终于出来了。

    游少明扔了木棍张开双手拥抱这还能活着继续再见到的——空气。

    戚染勾着腰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以袖拭汗擦着额角那长途跋涉的见证,由衷感叹,“差点被烤熟了,良人……等等我”她有气无力道。

    夜无殇的办法确实管用,山下的大火和山顶的在半山腰‘相遇’了就不再往上蔓延,他们待在山顶是保住了性命,但是那炽热火烤的感觉着实不好受,若是两道火再往山腰上去一点,估计众人就没命了热死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夜无殇见她摇头,握着袖子想替为她擦去脸上的污尘,奈何衣袖比她的脸还狼狈。

    两人相视一笑,寒漪握住他的冰冷的手心中一阵苦涩,就是这份冰冷在火热之中紧紧地拥着她,这才没有损伤地出现在平地之上。

    众人都死里逃生,最后一个迟迟走出的是庐舟子,损失惨重的也是庐舟子,他保养了三十几载的胡须被烧了一半,这让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游少明转过身,少年一张黑黢黢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一阵讪笑响起,他无视忽略,继续道,“你们还要不要吃饭了?别再哪儿墨迹了,我们快点走吧”

    “你笑什么?”夜无殇和寒漪异口同声的互相问着对方。

    寒漪道“你先说”

    “我一直在担心我们活着是否会被发现,如今看来……”他停下来笑着看了一眼前方催促的人,但听寒漪笑道“现在估计游伯伯也认不出来少明了”

    哈哈哈哈……

    ————

    万岵山火涂之后,他们这一众人相对于苍冥已经是不存在的人了, 太守府内哀哭嚎啕,这是游太守为其子游少明设丧,在其衣冠冢前哭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知道管家到来。

    老管家佝偻着腰来到游太守面前,凝重的脸色释然开,探着脑袋在游太守耳边悄声道“皇上的探子已经离开”

    游太守揩去眼角老泪,直直站起身来朝一排下人吩咐道“你们跪着继续为少爷哭丧,我先离开”

    说完又擦了一把仿佛流不尽的老泪,心里暗叹庐神医的催泪散果然非同一般。

    太守府后院,游少明屋内,几人围着一张桌子。游少明呲咧着牙拿了个已经削了皮的梨子递到寒漪面前,万分殷勤道“骁骁,尝尝这梨,这可是我爹特意为我准备的……”他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是说他爹特意为他准备的祭品呢,还是祭品呢!

    戚染一把夺过那梨子,噔的一声放进盘子里,探着脑袋对她说“这是游伯伯给他准备的祭品,你别信他的,你要想吃我可以卖给你的”

    游少明撑出一根手指指着她,威胁道“戚染……”却又威胁不出后话。

    两人以外的人都被他们这小吵小闹逗笑了好几回。

    熟悉的敲门声打断了欢声笑语,这是暗号,平均的敲三下。

    “我爹来了”游少明停止了和戚染的大闹,即刻变的严肃起来。

    打开门,游太守正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依稀可见被撑鼓的棱角。

    老人匆忙进屋,立即阖上门扉,将那一包袱堆在桌面上,铿锵声响乍然,游少明迅速解开包袱,金银珠宝和银票就像一朵昙花瞬间绽开,却是永久不谢的昙花。

    “爹……”那个平日里放荡不羁的男子此刻深黑的眸子里氲起雾色。

    屋内一片寂静,他们父子俩相拥在一起,只见游太守抚着少明的后背,苍老的声音里依旧可听出那满腔的不舍与颤抖,“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成家立业,现在才知道活着最重要”

    他松开游少明,将桌子上的包袱系紧再次递给他,“去了漓江别再任性妄为,一切都要听从王爷的”

    眸光转向夜无殇,忽然跪在地上,夜无殇紧忙将其搀起,“太守何以如此”

    “无论王爷今后如何,老臣誓死效忠于您,还望您能眷顾吾儿”他想跪,却被夜无殇持住胳膊肘,怎么也跪不下去。

    “太守严重了,若非太守和少明,本王也无处可去”他望了望游少明,言辞真挚“何况少明是被本王连累至此,只要本王不死,定护他周全”

    如此厚重言词,游太守也平了心境,将重点托出“出了城门往西约摸三天行程,我已安排了船夫,你们走水路一个月便可达到漓江”

    漓江地属巫灵国,却是夜无殇的地盘,如今没有什么地方比他的漓江更为安全。也是他们早早便确定的目的地。

    “多谢太守”

    “多谢游伯伯”寒漪道。

    望着少明和游太守告别,她的心里涟漪重重,或伤感,或难受。她没有机会和爹好好道别,不管是寒将军还是傅丞相,一个生她一个养她的父亲。

    “雨骁啊”游太守突然走到她的面前,口吻亲昵,像一个父亲对女儿一般,“苍冥关于你的传闻我从来都不信,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游伯伯相信你。”他瞥过头叹息了一声,对于那些弑母谣言他一点儿都不信,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人老了,心却是雪亮的。

    非但不计较她悔婚,还一直相信她,关心她。寒漪眼睛湿润,喑哑着声音道了句“游伯伯”

    和少明的父亲到了别也算弥补她心底对傅相的遗憾。

    苍冥嘉和帝以为该死的人已死,就连城门也松惕了。在游太守的安排下五人顺利出城。

    出城很顺利,只是途中并不顺利。马儿像是受了惊,扬起前蹄久久方才踏下,溅起一片尘土,迷蒙了眼前。

    前方茶棚寂凉一个很是熟悉的身影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看着背影很像——飞虎!

    “是飞虎”

    “小心有诈”

    寒漪正要驾马上前,却被夜无殇拦住。

    他从马上翻身下来,牵着寒漪的马走到一边,自己则上前去看个究竟。

    “无殇……” 寒漪担忧,也下马随他一道。

    身后的庐舟子,游少明和戚染也纷纷下马,他们下马纯属娱乐只是习惯性地猎奇心理驱使,也不管危险与否。

    夜无殇将寒漪护在身后,自己走进茶棚将那个背影像飞虎的男子转了过来。

    “飞虎?”寒漪一惊,此人却是飞虎,只是嘴巴被封上了,手也被绑在了前方。

    夜无殇划断绳索,飞虎立马扯下嘴里布帛,大声喊着:危险!

    只是晚了……

    白练纱巾像一把柔软的利刃穿过两人眼前,像长了眼睛一样直击向夜无殇。

    看来目标是他。

    游少明等人一见到这场面,立马躲到一旁,好不容易捡回的命可不能再丢了。飞虎也缩在角落里扯着游少明的衣裳吓的瑟瑟发抖。

    玄铁宝剑飞出剑鞘,只听‘铮’的一声,以不可见的速度再次归鞘。峥嵘裂帛空中那白练碎裂如落花飘絮一般徐徐落下。

    面前已然矗立一位如风雪中的白梅一般冷傲脱俗的女子,正持着剑直指夜无殇。

    冰冷的面庞很难和那温柔娇美的风尘女子相重合,可是却偏偏是她——夏茹雪。

    那个百花楼里艳压群芳的女子,那个徐妈妈力捧的花魁,那个她一直叫唤的茹雪姐姐……

    从前世事难料,如今事实已料。那些脑海中的困顿,此刻已然解开。

    “我与姑娘素未谋面不知有何过节”夜无殇握着玄铁宝剑冷冷问道。

    夏茹雪手中剑柄又紧了几分,目光淬毒一般沿着剑锋直射向夜无殇,一字一字“你与我过节可大了”

    语毕,手中宝剑飞出卷起尘土与叶袭向夜无殇。

    “茹雪姐姐”寒漪呼唤。

    夏茹雪不为所动,一心只想杀死眼前人。可是夜无殇的玄铁迟迟不出鞘,只因她唤的那句‘姐姐’,只因她认识她。

    几番打斗,夏茹雪连连败下却扔不放弃,只要剑还在,只要她还没死,她都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