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傅雨骁用瑾瑜给的银票置了一身嫁衣坐在竹楼外的小丘上,她单手托着下巴望着纷纷大雪,第一次来竹楼是六月份,两人就坐在小丘上看日落,连坐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那时她就坐在这里,寒魇坐在她旁边。犹记得寒魇当时随手捻了一根青绿的细草,绕在指上,眸色深沉地和她说着他娘的消息。

    时间过的好快啊,这才几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了。

    成亲之后她就是寒魇的妻子,要照顾他一生一世,做他的双腿。两人就住在竹楼,早上推着他一起来看朝霞,傍晚就看日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本是一副很美的画面,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只是愧疚”

    “这并不代表你就要嫁给他”

    夜无殇的话在耳边响起,脑海里盘旋的也是他的身影,孤寂、落寞,一个让人心疼的身影。

    可他们终究是不能在一起的,他有他的宏图霸业,有父皇,有妹妹,若是夺得天下,更是后宫佳丽三千,应该很快就会忘了自己。而寒魇什么都没有了,就连走路的权利力也被她剥夺了。

    大雪纷纷,将这灰暗的天色照得异常的白,竹楼上栖息了几只寒鸦,嘶哑的叫声听的雨骁心里一阵难受,不知是为何。

    寒魇还没来,她抱着膝盖将头埋下,孤独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大雪落在头上、肩上再到身上,很快她火红的嫁衣蒙上了白,茕茕的身影窝在小山丘上瑟瑟发抖。

    女子长长的睫毛上一层雪白,像雪白的蝶翅般微微颤动,脑袋沉沉昏昏欲睡,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疲惫、饥饿折磨了她四天。

    脸色白的和雪一样,嘴唇冻的发紫,却还在倔强地颤动“我不能睡,我要等寒魇,等他来和我成亲,他就快来了,我们成亲之后一定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

    眼皮沉了下去,肚子饿的已经叫不出声来,她终于明白夜无殇说的‘最后一餐’是什么意思。在他府里吃过之后,就一直没进食,冥王府的那顿饭,果然是她的最后一餐。

    她好像看到了寒魇,看到他的腿好了,看到他朝自己走来,把自己搂在怀里搓着自己的手为她取暖。

    她笑了,伸手去回应他的拥抱,却触到一簌雪花,原来是幻觉。呵,她都开始出现幻觉了,雪花落在手上已经没有感觉。

    傅雨骁微眯着眼睛,俯视山丘下的苍茫,紫色的唇瓣又动了动“再等等,寒魇腿脚不便,一定就快要来了”

    天色越来越暗,白茫茫的大雪已经映衬不了这片落幕的黑暗,连竹楼上的寒鸦都消弭了踪迹。

    混沌的脑中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

    寒魇会不会出事!

    好几次见到他,他都负了伤。

    僵硬的身体冷到没有知觉,甚至是站不起来。

    夜色晦暗,山丘被雪覆盖,已经看不到路,傅雨骁艰难地挪着腿。脚下积雪暗哑,一阵狂风吹来,树枝上的冰棱倒塌,雪渣飞溅。她,终倒在雪里。

    “雨骁……”

    “傅雨骁,你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在一片空茫中散开,可她已经分不清了,张了张口,竟发不出一丝声音,喉咙发紧,四肢没有知觉,趴在白皑皑的雪上残喘着,就连喘息也微乎其微。

    “快点回答!!”

    焦急的声音里竟有些颤抖。

    “寒魇是你吗?你来找我了……”她沉重的双眼再次睁开,在雪里匍匐。

    “雨骁——”那个沙哑的声音终于找到了一抹红色,是她!!

    他惊喜又担忧,朝那红色飞奔过去。

    “本王终于找到你了——”他捧起她和雪一样的颜色的脸,将她搂在怀里,企图用自己冰冷的身躯来温暖她。

    傅雨骁昏昏沉沉地落入一个怀抱,一个没有温度还企图温暖自己的怀抱。背上有一股暖流顺着肩膀传来,他在渡她内力。

    蝶翼般的眼睫颤动,那时垂死的蝴蝶在挣扎,她缓缓地睁开眼,眼前人不是寒魇“无殇……怎么是你?”

    “他不会来了,我带你回去”他用的‘我’平凡普通的自称。

    仿佛一把刀子插在身上,唤醒了沉睡良久的痛觉,她蹙眉,眼泪如细瀑顺着脸颊往下淌,檀口不住颤动“你骗我,他说四天后在竹楼娶我,就是今天……”

    他脱了衣袍裹在她身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低头贴着她透明的脸颊“他不能也不会娶你,跟我走”

    “不,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他,等到他来为止!”脸上并看不到什么表情,瞳孔却已涣散,空洞无一物,没有大雪,没有悲喜,亦没有他的影子。

    夜无殇将她搂的更紧,薄薄的唇紧贴着她的脸,低沉的声音吐出“好,本王陪你一起等”等到你死心为止。

    竹楼无休无止的大雪,夜无殇拥着一身嫁衣的傅雨骁坐在苍茫茫的雪地里等,等那个不可能来的人。

    天黑了,雪还在飞扬。竹楼外突然来了很多官兵,篝火高举,看不清人影,只一条火龙朝他们俩围来。

    傅雨骁躺在夜无殇的怀里一直被他用内力护着,突来的篝火照亮了整个竹楼。

    贾廉正和游忠宪看清是夜无殇,连忙下跪。

    “参见王爷”

    众侍卫随着他一同跪了下去。

    “国舅爷来此所为何事?”夜无殇像一尊白玉雕像一般,卧在雪里,将怀中的女子保护的很好。

    “傅雨骁弑母,微臣带兵前来缉拿凶手”贾廉正面无表情地说着。

    站在他身边的游太守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傅雨骁在他府上待过一段时日,一直都很乖很听话,昨天他还在和傅丞相准备着她和少明的婚事。如今她竟弑母,还穿着嫁衣……

    皇上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命他协助国舅爷调查此案,可他根本插不上手。

    “你说什么……我娘……”傅雨骁像是被抽了灵魂,连躯体也被风干了仿佛脆弱的一碰就碎。

    “贾廉正!!”夜无殇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这位老国舅的名讳“本王念你是国舅,你说出的话最好有证据!!”

    “微臣所说句句属实,傅夫人的丫鬟小莲可以作证,王爷还不不要为难微臣办案”大手一挥,手下人呈上一条大铁链。

    “我娘死了,我娘死了……”傅雨骁没有大喊大叫,她重复着,低喃。

    夜无殇心痛,小心将她放在一旁,走到游忠宪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他唯一能信的也只有游忠宪。

    “……丫鬟小莲说是雨骁将她母亲推倒在地,傅夫人便……”游忠宪说不下去,也不需要再说下去。

    意思很明白——傅雨骁推到傅夫人误杀亲母。

    “我杀了娘,我竟然亲手……我……”傅雨骁颤抖地伸双手,就是这双手要了母亲的命。眼睛化为空洞,她什么也不敢去想。

    是谁……在耳边大声的喊她……

    她什么也听不见。

    只能看到一袭白衣如聚在一起的雪在一群暗黑色的身影里穿梭,这些官兵将夜无殇包围了。

    一条粗重的大铁链套在她手上将她拖了起来。

    “雨骁——”夜无殇在人群中喊她。

    本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对付更多的官兵,可是他的内力全部输在傅雨骁身上。

    “王爷还是不要阻拦微臣办案!”贾廉正拔出侍卫的长刀架在傅雨骁的脖颈上“微臣不在乎先斩后奏,将傅雨骁就地正法”

    是的,他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杀了傅雨骁为他的儿子报仇。难得这个公报私仇的机会,他岂会放过。

    贾廉正的为人他很清楚,现在儿子死了,更是了无牵挂孑然一身,他说到做到,真怕他伤了傅雨骁。

    夜无殇束手……

    火把照亮的苍茫大雪中,一身嫁衣的傅雨骁就像一缕幽魂,被铁链拽着,飘荡在世间,灵魂游离在三界之外,茫然不知所归,亦不肯皈依本尊。

    今夜很长,就像海河,漫无边际。

    傅相是随游太守一同回到苍冥,可是……

    “静怡,醒醒,你醒醒啊”傅明义跪在她的身旁摇晃着她冰冷僵硬的身体“你让我为雨骁说亲事,我已经说成了,游太守他答应了,你快醒来啊——”

    “爹……”傅瑾瑜哭红了一双眼,声音沙哑,上前拉开傅明义“大娘已经走了,你让她入土为安吧”

    “不,静怡没死,她没死,她没……”胸口一阵绞痛。

    爹————!!!

    老爷……

    傅相昏倒在洪静怡身旁,傅瑾瑜痛心命人将他抬回屋里。一室的哀嚎声凄惨无比。

    傅瑾瑜穿着一身素白,铜铃般的大眼红肿不堪,素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洪静怡虽不是她亲娘,却待她很好,为什么好人不长命!

    被雪浸湿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来到宗祠后院。雪已停,后院里一片寂静。

    连日的大雪已经掩盖了太多散发在空气里的味道,只余下一股子冰凉之气和着淡淡的粉味,极浅极淡的花香,这淡粉花香好像是……

    铜铃般的大眼惊恐地睁的更大——

    在这样低的温度里,这样淡的粉味花香,常人很难察觉。

    可惜只是很难却非不能,更何况她傅瑾瑜的嗅觉异于常人。

    看过的东西听过的话都可能忘记,但是闻过的味道……再闻一次只会记忆犹新。

    这淡粉花香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素色的绣鞋在雪地里拼命地跑,跑出宗祠,跑出相府,跑在去太子府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