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nov 14 19:40:27 cst 2014

    冷然想着人事部同事只是随口说了说,潘总编要见他,苏瑞脸上便露出些许怪异的表情,摇了摇头,径自走到了报社总编的那间宽敞渊博的办公室门口。

    在他的记忆深处,这间象征着报社最高权力的屋子,似乎永远不对外开放也不太喜欢外界干扰。

    他扣了扣门,虚掩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轻轻走了进去,返身仍旧把门掩好,这才随意挑了一个黑色的真皮沙发坐下来。

    报社总编的办公室宽敞内涵自是不必说,所有装饰也很讲究,“有容乃大”名家题书彰示主人的身份,即便一个人也没有,都能给平常人一种压抑不痛快的感觉。

    谨小慎微不敢轻举妄动的冷然终于想起身离去的时候,门外一阵不是很响的嘈杂声,显然潘总编回来了。

    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潘其飞还在微笑地和同行的人说着客气的话,然后和蔼的眼神频频闪动直到看不见对方,这才把目光拖回自己的世界。

    他一愣,看到坐立不安的冷然,也就关上门,很平常的一句话:“嗯,来啦……过来坐。”

    随即他神情严肃不拘言笑地走几步,坐回他那张深褐色的宝座仿佛更镀上了一层显赫的光华,劈面而来一堆的诘问:“为什么手机老打不通?你去哪了?班也不用上了?你们栏目的周主编出事了,你知不知道……”他对自己人的批评,从来都是这样的毫不保留。

    冷然能说什么?沉默是金,也就一声不吭垂头丧气地坐到潘其飞办公桌前的一张靠背椅上。

    这是对面无法容忍的态度。

    但这次,潘其飞自行压制了火苗,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这样吧……你们栏目现在缺了主编,我……可以提议你上,毕竟也有这么多年的资历。你觉得怎样?”

    冷然有些愕然,一直觉得他的高深莫测在于不让你知道在想什么,随时有一句话过来都是属于跳跃性的。这么直截了当的对白,记忆中还是头一回。他忍不住抬头茫然地望着对面显然有些苍老的面孔,知道他在克已,努力地压抑自己。

    他嗫嚅道:“不是……我的事……还没完?您……不是说了……让我去打杂什么的?”

    “此一时彼一时,你知道什么!说了你也不懂,我只问你,这个位置你要还是不要?做还是不做?有没有信心?”

    呵,这么一付重担毫无准备地压将过来,一贯散懒无组织无纪律的冷然能承受吗?他只有唯唯诺诺:“我怕……怕……不太适合……”

    潘其飞怒了霍然而起,有些零落有些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散。他呵斥道:“你……你!像你这样不在编的外聘人员,这样的机会很难再有,你……你知不知道!亏了我,还特意地找了一位老朋友……”

    冷然黯然。周启丽到底情况如何?即便是死了也是尸骨未寒,他却意想不到成了渔翁得利的主。

    他索性把心一横,抛出了老丈人早就深深领教过的固执己见:“我……我真的不适合,何况这么敏感的事情肯定有人闲言碎语,这也是您……最不愿意听到的。而且……我最近……没心思……”

    “你!……”潘其飞一口气没赶上来,颓然地跌回到一直没有人敢顶撞的位子上,没有目的地拿起一支笔又狠狠地抛掉说:“你……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要不是……为了妍妍,我懒同你说。”

    冷然何尝不明白他的这一片苦心?但主意已定的他,似乎谁也改变不了:“我……我想辞职……”

    “什么?”潘其飞还没恨完,又一个劈呖过来,言语也就变得毫无章法:“……妍妍,知道么?你辞职……做什么?我女儿吃什么?”

    辞职后打算做什么?也许这是一个正常人的思路,但冷然不是。

    有没有明天都未必可知,他还要考虑那么多吗?他还怕什么呢?

    而且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只要微微闭上眼就能看到阴樱、冷怡、杨玫、周启丽的娇容,凄惨的挣扎状,他又如何能置之度外?

    他默默告诉自己必须要有所为,虽然力所不逮,真相……真相总要知道吧。

    非正常人的思想,潘其飞纵使老谋深算,阅世无数,也终究没有办法想得到。

    他唯有理了理有些稀疏的头发,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我老了,这回……就当是我拜托你了,不要胡思乱想,把……这位子……接去吧。还有,明天……周主编家里,你也代表单位……去一下。”

    冷然知道他显然有了退下来的恐慌,却不想一错再错,一味地受迫于无形的生活压迫。

    他终于无法沉默,涨红了脸像一个知错的孩子半天才憋出话来:“……好,那个……我知道了,但……我……我恐怕不行,爸……”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直珍藏早有准备的辞职信,然后拖带下椅子仓皇地逃了出去。

    他知道,如果再有一秒钟的耽搁,就会无从招架地妥协下来。而他又是那种答应了就必须做到的人,可哪里有那些精力与时间?说不准晚上屠美丹就会有危险,也说不定明天妻将遭遇不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凭着自己的直觉去尽点人事。

    他更加讶然地怎么脱口而出叫了一声“爸”,好像自从上次翁婿争吵过后,他就已经暗暗发誓不会再次委曲求全,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坚持。无疑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就这样,冷然思绪万千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置上。

    苏瑞显然不在的办公周围清静了许多,没有人愿意说话,一瞬间闪动的目光也只是探出对冷然的关注,然后又陷入或许是谣传的悲伤。

    一个讲究到极致的女人,从来都会照顾到别人的情绪,获得这样一种形式的悼念是很自然的事。

    冷然想鹅姐的这会功夫,抛掉了所有的杂念,沉下心来捡起了手中必须要打移交的那些活儿,靠的是冥冥之中她赋予的神奇的力量吗?

    当冷然再次抬头的时候,猛然发觉昼夜更替的变化突现出来。

    现在是仲秋,早没有了日薄西山的红霞,大片大片的云朵间隔好开,只影孤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四下还是静悄悄的,原来早已人去楼空。冷然想了想,防备般地离了座位,把所有能打开的灯全都打亮,然后换过一副心情似的又回到了原地。

    差不多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估计这会妻应该还在路上。于是他习惯性地要拨一个电话过去,突然发现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然后他去拨屠美丹,却一直占线。好不容易接通后,那头却是嗲声嗲气地说:“是马老板吗?晚上去哪?”

    冷然愣了愣,哑口无言。

    马上那头似乎嗅出了味道,连忙却又平静地说:“哦,是冷哥呀……刚才以为是一个客户——马老板,跟他约好了一起吃饭,怎么?你有时间吗?约我?”她拖曳一段欣喜的尾音,更加让人觉得真诚。

    冷然忍不住想提醒她,不要再玩那些危险的游戏了,很容易玩火自焚,却又不由自主地喟然,自己何尝不是在玩火自焚?

    他随后淡淡地说:“那你先忙,迟一点再联系,记得一定要开机。”

    “好的。”那头一个娇声,一下就被暮色吞噬。

    暮色却来引诱冷然,趁着没人的这会,刚好可以到周启丽的独立办公室坐坐。但是满满的想法很快落空,她的门始终没有开过。

    他握着圆状的金属把手,不禁自我解嘲,如今的他和她似乎是已经人鬼殊途,相思无期了。这样想着,刚要转身,就直觉有条影子正向他慢慢地靠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