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案情虽然仍然有很多疑点无法解开,可整个脉络可以说是非常清晰了,与其坐以待毙,他们还是选择了主动出击,期望能够扭转一直以来的劣势,毕竟敌人在暗处,而我们却是在明处,形势终归是对对方有利的……想要扭转局势,方法也许有很多,却没有一个不需要冒险,走一步险棋……而他们选择的这条路,则是需要凤九卿和张子全充当先锋。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甚至连个随侍都没有带……这两个人经过了最近接连不断的事件,也已经是大伤叠加小伤,可谓是伤痕累累,日日夜夜事件频发,也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虽然明知两个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却仍然是让人挂心……

    月珩在衙门里左等右等,没有等来凤九卿和张子全,却等来了前来寻人请示的王勇,也是因此,她反而更加明了了一个现状大家各自在忙,而她并没有被安排上任何任务,两相对比,她这会子着实是有些空闲了。思来想去,与其一味的在衙门里苦苦等待,反而焦躁难耐,倒不如主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月珩来回踱步,正想着做点什么,也不知道怎的,脑海里冒出来的全是一些陈年旧事……想来,她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小小的疑惑,问题虽小,却无法得知答案,这个小小的问题,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已经折磨了她许多许多年……甚至可以说,若不是因为心中始终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疑问,或许,她就不会偷逃出宫,或许,她此时已经和凤九卿完婚了,或许,她已经过上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可是,人生并没有如果,也没有那么多的或许……她没有做出选择,也就仍然无法得知,她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是喜,还是悲,此时此刻,她都已经无从得知了……

    这么想着,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可以请教一二……想来当下无事,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跑去了老夫人那里,毕竟和长者多接触一下总是没坏处,就算只是聊聊天想必也是长见识的。

    老夫人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听了老夫人的一席话,月珩深以为然,她反复琢磨推敲着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喃喃低语,“嗯嗯。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啊,就算在人前有千般好处,人后却不一定是什么心思呢……”月珩嘀咕了几声,继续问道,“所以,您是想告诉我,如果想要了解一个人真正的面目,就要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或是独处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品行来么?”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人前也好,人后也罢,虽然有人表里不一,但毕竟是少数。你可知道,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在人前未必好,在人后时却也未必坏,千般面貌不同,也不过是在不同的时刻扮演不同的角色罢了。就包括我们自己,扪心自问,难道没有一些时候,特别想在某些人面前表现出一些什么,或者,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和言行,甚至,说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你说,这又该如何定义呢?”

    月珩愣了愣,“这……扮演不同的角色……如此说来,确实不应该一概而论,仓促给别人下定义……”

    “正是如此啊。”老夫人点点头,“如果你在路上看到一个人,横冲直撞跑的仓促,你可能会觉得他有些无理,可是如果你知道他的妻子难产,他正在着急去寻郎中和产婆,又会如何想他呢?我们的亲近之人做出一些行为时,我们往往可以理解,也愿意替他们找一些合理的理由去解释,但如果对方只是路人,我们却常常会直接给对方下一个‘定义’,比如说对方没有教养……”

    月珩恍然大悟的点头说道,“所以,您是想要告诉我,若是想要了解一个人,看透一个人,就不能管他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方方面面都应当看到么?是不是

    评价一个人并不能片面去看,不能根据他的某一个侧面来决定呢?”

    老夫人端坐着不置可否,看月珩把眼前的茶点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便给她换了一盘递了过去。

    月珩眯着眼睛笑,她倒并不是多么饿,也不是说这点心真的就有多么好吃,想来,她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什么点心没见过,只是心里转着心思似乎格外容易饿似的,也或许,只是觉得坐着有些无聊,看桌上摆着东西,也就随手拿着吃了起来,不想,这一会儿功夫,竟吃了这么许多了……

    老夫人似乎格外喜欢栗子酥,她一边给月珩递上一盘栗子酥,一边说道,“其实,多数情况下,我们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要给我们看到的那一面,好也好,坏也罢,这便是他在‘人前’的一面。所谓‘人后’,自然是我们看不到的那一面,那你又从而得知他真正在‘人后’的样子呢?”

    月珩觉得有些绕,心里却也明白,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即便自己看到了对方‘人后’的一面,那么这一面也就变成了‘人前’,那我们又怎么能够知道,怎么能够确认,对方究竟是有意为之,刻意展示给我们看的,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呢……

    看月珩露出了思考的神情,老夫人接着说道,“而真正当我们能看到他‘人后’的一面的时候,又会如何呢……这机会虽然是难得,却未必会有人真的期许。想来,或许,就连骨肉至亲,或者是相守一生的老夫老妻,也未必真正了解真正懂得对方,更不要说真正看透一个人……其实所谓‘人后’的这些时刻,也未必都是美好的,当然,它有可能是片刻的真情流露,但也有可能,是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人的邋遢至极的一面,或者,是平日里温良恭俭让之人自私自利的一面……所有这些,哪怕只是一个侧面,哪怕只有片刻的光景,也有可能会刷新甚至颠覆你对一个人曾经所有的认知。但是,如果你用这一个时刻,去否定之前自己对于一个人所有的认识,甚至从而重新定义一个人,那就是正确的么?”

    月珩听着老夫人的话,虽然觉得有些云里雾里绕的有些头晕,但似乎并不无道理……她一边拿手指戳着下巴,一边眨眨眼,笑眯眯的奉承着,“老夫人,您可真有见地!听您说这一席话,比我读十年书可有用多了!”月珩说着,心里嘀咕虽然十年我也没好好读过几本书……不过她面上可不会表现出来,“老夫人呐,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您看看是也不是……所谓缘分,是不是也是如此呢……正如您刚刚所说的,其实一个人,总有很多个面孔,也许是对于不同的人,也许是对于不同的环境,甚至只是他自己心态、心情有所改变,可能对于同一个人、同一件事的态度也会有所不同,但这并不能定义一个人的脾气秉性。我想着,同一个人,大家的评价却可能是褒贬不一,有可能是看人的角度不同,但也有可能就是一个缘分问题……比如说,有些人和我第一次相逢时,我正在喂养路边的小野猫,他可能会认为我是个善良的人;而有些人第一次见我时,肯定我正和父母亲人争吵,他可能就会觉得我是个不孝顺的孩子……如此一来,我其实还是我,未必如第一个人所见的始终那么善良,却也未必如第二个人所见的如此不孝,或许后来也发现对方还有其他很多张面孔,但仍然很难改变自己曾经给对方留下的印象,如此一来,有些人可以一见钟情,而有些人,却是自打认识,就互相不对付……我想着,这大概就是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了吧……”

    “哈哈哈,让你绕来绕去的,我老婆子头都晕了”老夫人揉着太阳穴笑道,“不过你这丫头,倒是有个有悟性的,凡事多思考思考,总是好事,不过,若是思虑太过,却也有可能会错失良机呀……”

    听着老夫人语重心长的嘱咐,月珩点头抿嘴笑着,却是突然又想起来了一些什么,赶忙继续问道,“老夫人,我还有一个疑问,刚刚您说得这些,我倒都是明白的……可是,我还有此一问……一个人或许能够在不同的人面前、不同的环境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展示不同的侧面,但如果,这个人的两张面孔,差距很大,甚至截然相反,是不是有可能呢?这难道也是因为他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所导致的么……可是,这样一来,究竟我应该相信哪个他呢……”

    “这却是不好说……”老夫人给月珩理了理耳畔的碎发,  眼中满是慈爱的说道,“你呀……绕来绕去问了这么半天,说白了,莫不是想要问姻缘之事?”

    月珩脸突然之间红了个通透,她瞥了老夫人一眼,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这着实不好回答,若说是,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对他有情,若说不是,却为何专程跑过来这一遭,又问了这么许多问题……这边是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夫人惯是会看人的,看到月珩的脸色也是心知肚明,她笑道,“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年纪,也算是个过来人了……刚刚咱们说了许多,原也是没什么对与错,不过是一个人一个看法罢了,不过,你若是想要问姻缘,咱们刚刚说得那些,可就做不得数了……”

    “啊?做不得数?这是为何?”月珩愣了愣,有些疑惑不解地摇了摇老夫人的手臂,“老夫人,您此话是何意啊?”

    老夫人笑着点了她脑门一下,“也亏得你这丫头素日里还是个机灵的,看来,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也是当局者迷了不成?丫头啊,你要知道,这感情之事,与做人做事都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啊……不管是什么性格、什么行当,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月珩有些不解,双手托腮,眨巴着一双求知的大眼睛。

    老夫人笑笑,继续说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哪怕父母是恶人,却仍然会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孩子。而爱情也是这样,这世上有多少恶人,他们对自己的父母妻小却未必不好……”

    “这倒也是……”月珩喃喃道,“这样,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对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良人呢?”

    老夫人摇了摇头,“这个就要问自己的心了……难不成,你还想通过对方的几件事情就判断一个人对你的心思不成?”

    月珩答道,“为何不可?我却觉得如果从细节处,或者对方不经意的时候做出的行为,说出的话,反而更能看出对方的真心呢!”

    “哈哈,你这丫头,”老夫人摆摆手,“这话虽然不错,却做不得数……”

    “请老夫人赐教。”

    “不可说,不可说啊……这世上的事情,若是连这点事情都能几句话说得明白通透,也就实在没什么意思了啊……”老夫人呷了口茶,眼眸低垂下来,声音也黯淡了几分,“如果想得明白,就可以不思不念不想,就可以拿得起,能够放得下,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不会有那么多爱恨情仇了……人啊,其实没有那么理性,在很多时候,做出的选择,未必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而只是顺从了自己的心罢了……”

    “顺从自己的心……”月珩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心里百转千回,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聊了半晌,似乎是明白通透了,却又似乎仍然是停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明白……真相究竟是如何,而她又该怎么去做呢……她左思右想,却仍然是想不明白……或许正如老夫人所说的那样,所谓真相,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吧……也或许,真相就摆在眼前,而她熟视无睹,不愿去看,不愿去想,也不愿去承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