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鱼上尘说出“师尊已死”的那一刻,李正伦一瞬间、全都明白过来了。

    真正让鱼上尘深受打击的,并非是因为鱼上尘中了自己的眠觉术、而深爱着他,实是因为在鱼上尘心中,一直以来崇高的、甚至是永远不灭的师尊,传来死讯,以至于崩毁了鱼上尘多年来的信仰!

    擦,原来一切都是李某人自作多情!

    还以为鱼美人的感情如此脆弱不堪、如此经不起挑逗!还以为本大师的魅力,如此独特、如此不凡!

    心中微微失望的同时,却也是松了一口气。往后的日子,还是要引以为鉴,不能再用眠觉术胡乱“偷心”,否则难保会自食恶果。

    李正伦拍了拍鱼上尘的香肩,就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哭个够,等到她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这才劝道:“好了,鱼龙山庄的两大院长,在这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被学生们看见,传出去,名声不大好听。”

    经过这一阵大哭,鱼上尘倒回复了一些神彩,一把推开李正伦的胸膛,道:“谁和你卿卿我我了?”

    说着拿出丝帕擦掉泪水,然后才悲伤的道:“师尊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无所不能、手眼通天的人,我一直以为,师尊是不会死的,不可能会死的!”

    李正伦扶着鱼上尘在清心亭的石凳上坐下,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你总要看开些。”

    鱼上尘仍旧摇头,道:“对于世上的凡夫俗子而言,你这句话一点没错,因为包括九五之尊的天子在内,确实没有人能够逃过生离死别的大关。但在我们仙门中,有一种秘术,称为‘羽化飞仙’,是可以让修炼之人,脱离樊笼,成仙成圣,永生不死的。”

    李正伦心中好笑,道:“既然脱离了这个樊笼,不就等于离开了这个人世,断绝了与人间的一切往来,这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鱼上尘就气恼的瞪了李正伦一眼,道:“你是来和我抬杠的吗?”

    李正伦唯有报以苦笑,道:“好吧,那你继续说。”

    鱼上尘道:“本来在我离开仙门之前,师尊的修为就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就连道门奇人吕洞宾,亦无法与之比肩。如果不出意外,师尊定然是能够飞升成仙的。”

    李正伦道:“那怎么会……”

    鱼上尘的生气总算回复过来,恶狠狠瞅了李正伦一眼,嗔道:“这还不都得怪你。当年师尊把我逐出师门,我一时气不过,就将她用以飞仙护法的‘飞仙丹’盗出来,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当作一个筹码,让师尊重新将我纳入仙门。可谁知道,后来却被你误打误撞,差点让我命丧黄泉,不得已之下,才服用了飞仙丹来自救。这都要怪你!如果师尊有飞仙丹在身,必然能够羽化飞仙!”

    李正伦为之气结,道:“所以你一见面,就恨不得把我吃掉?可是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死了,你师尊也已经活不过来了——我倒是奇怪,前两天见你的时候,你的心情还是好好的,照这么说,你的师尊刚刚仙游?”心中却是暗骂,明明是你这个妮子不听话,把飞仙丹盗走,这才害得仙门门主米青烟陨落,这笔帐,竟也能怪到老子的头上来?

    鱼上尘点头道:“刚刚‘飞鸽’传回来的消息,仙门将在下月初,为师尊殓葬。到时候,将会开放山门,请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为师尊送行。”

    李正伦心中一怔,道:“那你……”

    鱼上尘毅然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回去一趟。”

    “那你自己总要小心一点。”李正伦不由为之担心、叹息,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劝。须知鱼上尘盗走“飞仙丹”,已经是仙门大敌,再者她又曾盗取《玄祖经》,几次三番与五门中人为敌,在如今天下人的眼中,鱼上尘早已经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

    若不是她这几年销声匿迹,一直以方夫人的身份,潜藏在鱼龙山庄,只怕到哪里,她都很难被人接受。

    鱼上尘道:“你自己也要抓紧时间,最好是在我去仙门之前,你能够从昪州赶回来,坐镇鱼龙山庄,照顾孩子们。至于你和李建勋一战,依我看,田頵以及安仁义的叛乱,一时很难平定,起码能拖延五、六个月。到时候,等我从仙门回来,再助你一臂之力,大败李建勋。”

    李正伦颇为感动,道:“那我先走一步了,你多保重!”

    看着李正伦远去的背影,鱼上尘的眼睛,却是再一次湿润起来。

    一滴眼泪,落在湖水之中,鱼儿四处逃窜而去。

    事实上,鱼上尘对李正伦,是真的已经芳心悸动了。只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弄明白,这才不得已暂时抛弃这份“忘年恋”的孽缘。

    她一定要亲自回仙门一趟,弄清楚师尊到底是怎么死的。而这一趟去,凶多吉少、生死未卜,她多少是怀了一份“为师尊死节”的心思,一来是为赎她“盗走飞仙丹”的罪过,再者,也是报答师尊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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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某一处静谧的山林之巅。

    仙风道骨的吕洞宾,正等着一个拄着扁拐、背着青囊的年轻道士,追赶上来。

    那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跑至吕洞宾身前,两眼一抹黑,就躺倒在地上,道:“不行了,不行了,每天疾行八百里,翻越这么多山头,就是再好的马也吃不消,何况是我陈抟。”

    吕洞宾没有回话,只是目光往浙江东面眺望。

    陈抟就知道吕洞宾在想些什么,不由好奇问道:“记得在六年前,就曾听你说过,当时的仙门门主米青烟,已经成功的羽化飞仙,为何如今林缥缈,又突然来这么一出?她们通告天下,说什么米青烟刚刚陨落、将仙门之位,传给林缥缈,又邀请同道中人,上括苍山参加葬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吕洞宾捏了捏胡须,道:“林缥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外乎是抛出一个鱼饵。目的就是为了引诱鱼上尘上钩。要知道,林缥缈在这六年来,曾不停的派人查探鱼上尘的下落,结果却都一无所获,迫不得已,她才出此下策。”

    陈抟皱眉道:“林缥缈就这么肯定,鱼上尘会回到仙门,为她师父送行?”

    吕洞宾摇头道:“也许不只是送行这么简单。一个是想要重回仙门、夺得门主之位,一个则是想要清理门户、击杀鱼上尘,再取回‘飞仙丹’。”

    陈抟沉默了片刻,道:“依我看,洞宾兄的猜测,只能算是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吕洞宾奇道:“图南兄又有何高见?”

    陈抟道:“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在大悲寺中,曾有一个小男孩,机缘巧合,练就“圣胎”一事吗?”

    吕洞宾哑然失笑,道:“此事,我自然记得。当时你还为了这个家伙,竟然恳求我亲自前往扬州,去传授他‘龙虎金丹秘诀’呢。”

    陈抟就再一次激将,道:“只可惜堂堂的吕洞宾,嫉妒心太强,怕别人青出于蓝,赶上你的修为,这才迟迟不肯传授。”

    吕洞宾晃了晃手指头,道:“好吧,我承认,我吕洞宾心里面是有点不舒服、不平衡,他奶奶的,老子花了四、五十年,才练出的圣胎,他一个小毛孩子,没几天功夫就练出来了,凭什么他这么好运,凭什么还要老子去毫无条件的教他……”

    “……不过,图南兄,你这么看我吕洞宾,也仅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须知我的寂寞之心,远远要高于嫉妒之心。在这天下间,若是能有同道中人,可以与我不相上下、相互切磋,共同探讨玄之又玄的修炼秘境,当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陈抟表示费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藏着掩着?”

    吕洞宾道:“终归还是‘机缘’两字,若机缘未到、那李正伦尘缘未了,我却强行授他‘龙虎金丹秘诀’,以致于他一心向道,而割舍了世间一切牵挂以及羁绊,对他、以及对世人而言,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顿了一顿,又问道:“之前明明讲的是仙门中人,你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到这个小男孩吧?”

    陈抟似在心中回味吕洞宾的那一番话,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因为鱼上尘这些年,就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有理由相信,鱼上尘已不再是六年前的鱼上尘。”

    吕洞宾眼前一亮,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近几年,在江淮两地,突然间名声鹊起的那个方夫人,就是鱼上尘吧?”

    陈抟道:“正是此人。她这些年都醉心于教书育人,和李正伦在一起,心性趋于祥和,不再是以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哩!”

    吕洞宾欣然赞道:“此可谓一物降一物,确有其道理。那依你之见,鱼上尘是不会来仙门闹事了?”

    陈抟道:“鱼上尘可能还是会去仙门,但仙门门主之位,必然不是她的目的。但如今,林缥缈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怕只怕,鱼上尘有去无回。”

    吕洞宾亦深以为然,道:“既然如此,我须亲自上一趟仙门,希望林缥缈可以手下留情。”

    陈抟好奇问道:“林缥缈此人修为如何?”

    吕洞宾道:“已经直追当年的米青烟了。而她的实际年龄,只怕比你大不了几岁。”

    陈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世间的狠绝儿,从来都是无独有偶、成双成对的。李正伦如是,林缥缈亦如是。唉,这些怪人真是可恶得很啊,洞宾兄你也是可恶至极,总是说些遥不可及的境界,来打击我的自信心。”

    吕洞宾放声大笑,道:“我这不是打击你自信心,而是锤炼你的修道心。”

    继而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林缥缈很可能已经有了‘羽化飞仙’的能力,而等不及再过三十年之后,等仙门练出第二颗‘飞仙丹’,是以她才想要诱使鱼上尘出现,抢夺其飞仙丹,届时,林缥缈当可借助飞仙丹,羽化飞仙而去。”

    陈抟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挠了挠头,道:“你这么说,很是有些道理。不过我忘记告诉你咧,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飞仙丹了。因为飞仙丹在当年,已被鱼上尘一分为二,一半她自己服了下去,而另一半,则在李正伦的肚子里。当年,根据我与正伦兄的分析,飞仙丹也是促成其练成圣胎的一大因素。”

    吕洞宾登时惊怒,吹胡子瞪眼的道:“如此重大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

    陈抟立时还以颜色,道:“我当年早说了是机缘巧合,李正伦结下圣胎。可你却不理不睬的,没再追问,那我自然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吕洞宾随即大感后悔,接着说出一句叫陈抟震骇莫名的话来,道:“我曾听米青烟说过,飞仙丹此物,只会随着她们的羽化飞仙,而一起消失于人间。如果其他任何人服用,只要仙门用于炼药秘法,当可从人的肉身之中,再转而炼化成丹。若林缥缈心中有执念,非要取回飞仙丹不可,那么,李正伦以及鱼上尘两人,恐将沦为林缥缈炼丹之炉鼎,性命不保!”

    此前陈抟一直躺在地上,这时却突然蹦达起来,又拄起扁拐,一溜烟往山下跑去。

    吕洞宾传音喊道:“图南兄,不是还要再比试三千里路,一较高低吗?你这可算是临阵脱逃?”

    陈抟的声音随风传回,道:“还比试个鬼啊,你就从来没让老子赢过一回,以后再也不陪你玩了……”

    说着话时,人影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山野之中。

    吕洞宾望着陈抟跑去的方向,却是心知,这家伙定然是亲自嘱托李正伦去了!

    那个小鬼头,竟能让陈抟如此紧张,可见此人的确有些斤两。有机会,倒是不妨去扬州城,见他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