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八月中旬,快到中秋,正在秋老虎尾巴上,白天特别热,晚上特别凉,傍晚时分,小风一吹,加上严淑玉身上湿透了,寒意包裹了她全身,深入骨髓,

    可是身上的寒意,却不如严清歌突兀的问话在她心中激起的深刻,

    严清歌是怎么知道她有砒霜,

    岸上,严清歌目光满含嘲弄,好像知道严淑玉心底里所有的秘密,

    严淑玉皱着因湿透而显得更黑的眉毛,伸手摸着脸上的两道红痕,开口道:“不瞒姐姐,我那砒霜是用來治我脸上伤的,郎中说,每日服一些,能叫伤口慢慢褪色,”

    一边说,她一边哀怨的看着严清歌,这两道伤口,可是因为严清歌才落下來的,她就不信严清歌一点不动容,

    严清歌却是眉头一挑:“我只听说过有些青楼女子服砒霜增白,却不知砒霜还能治疤,庶妹莫不是被人骗了,”

    “姐姐不通医理,当然不清楚,面上结红疤,用砒霜外敷内服,很快就可使疤痕消散,世人都说砒霜是毒,谈之色变,当然无从流传它的好,”严淑玉侃侃而谈,

    严清歌眉头微挑:“天下只有庶妹一人读过医书不成,凡事过犹不及,小毒怡情,大毒要命,”

    听着严清歌意味深长的话,严淑玉露出个不服的笑容:“谢姐姐提醒,”

    见严淑玉已经承认她屋里有砒霜,严清歌坐实了彩铃之死有严淑玉手笔,

    因为,严清歌重生前,信国公府有个姬妾,为吸引朱茂注意,就曾以砒霜法美白,那种白,是一种冰色的惨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病容,连脂粉都遮挡不住,

    但看严淑玉的脸色,健康红润,根本就不是服用了砒霜该有的样子,她这样精明的人,想要美白去疤,什么法子找不到,决不可能自毁根本服砒霜,

    池塘边的狗儿们看主人一直沒有下达攻击的命令,知道这猎物不能下口,慢慢的散了,

    严淑玉好不容易才爬上岸,身上湿哒哒的缁衣拖着地,一路走一路留下水迹,

    她到了青星苑大门口,却被寻霜拦住了,

    “大小姐吩咐了,二小姐从哪儿來的从哪儿出去,”寻霜说道,

    严淑玉愣住了,

    她是爬墙进來的,严清歌让她爬墙出,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但是,寻霜却丝毫不让,堵在门口,僵持了好久,严淑玉才咬咬嘴唇,朝她还留在墙边的梯子走去,

    未到明心斋,严淑玉便闻到了那股尸体腐烂发臭的冲天味道,她捂着嘴,在路边干呕起來,

    明心斋里不用在她跟前伺候的丫鬟,早早就用棉花塞住了鼻孔,而她却不能,因为她是海姨娘的亲女,绝不能做出这种嫌弃母亲的事情,哪怕她已经死了,已经臭了,

    严淑玉的目光中狠意越來越重,

    “孝”之一字,绑架了她,也绑架了严清歌,如果严松年在家,严清歌绝不敢这么对她,可惜严松年不在,孝这把刀,只选在她头上,对这个比海姨娘还要无能的父亲,严淑玉前所未有的厌恶起來,

    严清歌不给他请安,不哄他,不在他面前委曲求全,彩衣娱亲,他照样不敢动严清歌,这样的父亲,不如不要,

    再看看严清歌,她会什么,又做了什么,她就会关在青星苑里,什么事儿也不管,什么事儿也不关心,

    太子的婚约,白鹿书院的学习,状元舅舅……严清歌拥有那么多好东西,全被她浪费了,

    她比严清歌努力一万倍,也比她会做人一万倍,

    如果换她來做严清歌,她一定早将严家掌在自己手里,严家会被她经营的红红火火,太子会甘之若饴的娶她,她会当皇后,她的儿子会做皇帝,人人都敬她,怕她,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说出口的话,是金科玉律,世上无人不听,无人不从……

    但现在,她却只能看着明心斋那个破烂的院子,闻着里面扑鼻的恶臭,带着脸上的伤疤,什么也沒有,

    她不服,真的不服,

    她胸中像是烧起了一把猛烈的火,烧的她脸色通红,血液沸腾,烧的她揪心的疼,胃里像是有一把钩子在使劲儿的搅拌,让她忍不住要大声咆哮,

    严淑玉的目光越來越凶猛,恨意将她黑色的眼珠渲染上一层腾腾的杀光,她抓住一把青草,无意识的在掌间揉捏,不多时,鲜绿色的汁液将她手心染成一片青色,

    好半天时间,她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湿透了的衣服,轻轻的念了一声佛号,朝明心斋里走去,而她曾停留过的地方,草地一片狼藉,

    素心的鼻子里堵着棉花,正躲在灵堂旁的偏屋里和人说话,

    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多的婆子和她道:“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能熬到头,”

    素心一听,苦着脸,道:“大小姐的意思,是要停灵满七日,”

    “二小姐不是去求了么,”

    “怕是沒用,”素心回道,

    正说着,一个丫鬟旋风一样冲进來,对素心道:“素心姐姐,二小姐回來了,”

    素心匆忙将鼻子里堵着的棉花抽出來,尸臭味儿冲鼻而來,熏得素心打了个趔趄,

    和她说话那婆子,也慌不迭的将鼻孔里塞得棉花掏出來,

    素心迎了出去,见严淑玉秉着呼吸走进院子,满脸的疲惫恼怒之色,她故作不知严淑玉出去的目的,轻声道:“二小姐,方才晚上的饭菜被送來了,都是清淡的吃食,二小姐一天水米未尽,多少用一些,”

    严淑玉凌厉的剜了素心一眼,明心斋这样难闻,谁吃的下饭,

    严淑玉不吃,她也不能吃,好在方才趁着严淑玉不在,她用棉花堵鼻,进了些粥饭,不然饿的腿脚发飘,可沒办法干活,

    “方才沒人來吧,”严淑玉开口问道,她并沒有走进灵堂,灵堂里的味道比外面还要浓郁不少,

    “沒有,”素心说道,

    “那就好,”严淑玉走回闺房,打开床头下的暗格,伸手一探,两个瓷瓶被她用指头夹出來,郝然是她盛砒霜的瓶子,

    她忍不住冷笑起來,严清歌刚才问她砒霜,怕是知道了彩铃中的毒是砒霜,

    当初她逼着彩铃对海姨娘动手,又逼着彩铃服砒霜的事还历历在目:彩铃痛哭流涕,死活不肯答应,但当她拿彩铃全家老小來威胁彩铃时,彩铃又乖乖从了,

    这世上,沒有人什么是掌控不了的,只看你有沒有抓到他的弱点,

    严淑玉将两个瓷瓶紧紧握在手里,她要找到严清歌的弱点,要让她像彩铃一样惨,

    严清歌要嫁给炎修羽的消息传來时,她本想要将这个蠢笨的嫡姐收入囊中,让她像京城四大才子、四大才女一样,变成她的干将,但严清歌却不识抬举,处处和她作对,屡屡破坏她的大计,这可怪不得她,是她自己撞上门來找死,

    她将那两个装了砒霜的瓷瓶在手上把玩片刻,重新放好,走了出去,对素心道:“你去青星苑附近呆着,有机会就打探消息,青星苑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告诉我,”

    素心心里一半儿兴奋一半儿发苦,兴奋的是能离开明心斋这个臭气熏天的大院子,发苦的却是青星苑是出了名的篱笆紧,不但高墙大院,人看不进去,连丫鬟婆子们都不爱拿院子里的事儿嚼舌,

    何况,天上月亮都升上來了,大半夜的,谁还四处乱跑,能打探到消息才怪,严淑玉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让素心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是如果她不敢顶嘴,顶嘴的后果,是她承担不起的,

    素心磨磨蹭蹭,回屋里加了件衣裳,到了青星苑前,也不避人,捡了片草地,大刺刺的往青星苑大门对面坐下來,

    寻霜看的奇怪,回屋和严清歌说了这桩怪事儿,严清歌道:“你确定这是严淑玉身边的丫鬟素心么,”

    “是,虽然我和素心接触不多,可是她的脸是认得的,”寻霜说道,

    严淑玉微微皱眉,素心这时候來,肯定是受了严淑玉指示,但这么个做派,又叫人捉摸不透,

    不知不觉,一夜就过去了,后半夜素心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再醒过來,却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

    她四处打量,见屋里摆设干净整齐,井井有条,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气,显然是不知谁刚梳洗过,才残留下的气味,这味道,比之明心斋里地狱一样的气味儿,让素心觉得是天堂一般,

    就在这时,门帘一掀,一个头上扎着红绳的女孩儿走进來,见了她,笑嘻嘻道:“素心姐姐,你发高烧了,大小姐慈悲,叫人将你抬进來,”

    这女孩儿素心认识,正是晶儿,

    前几年除夕夜,彩凤被严松年收用,海姨娘大发脾气,回屋后将年轻的丫鬟们全喊來,一味要打杀,晶儿是里面容貌最出挑的一个,当场被毁了容,后來听说她跑來严清歌这里,

    几年不见,晶儿变得越发美丽,瓜子脸,桃花眼,一头乌发梳的顺顺溜溜,身上的嫩黄色秋装一看就是今年新做的,料子相当不错,

    她脸上当初被海姨娘打伤的地方,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色痕迹,丝毫不影响她的容貌,

    她睡着的床铺应该也是晶儿的,虽然是薄夹被,但一捏就知道里面用了实打实的好棉花,

    再比较自己现在的待遇,素心一时间竟然什么都说不出來了,

    她叹口气,看着晶儿,道:“晶儿,你能带我去见见大小姐么,我有话想和大小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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