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狗爽快地趴在桌面上,本来就昏昏沉沉满嘴酒话的他早就在想着与桌面来一次亲密的接触,不过为了面子一直在强撑着。突然被熟悉的人一把拍到了桌面上顿觉舒爽无比,颇有一种瞌睡了就有人送来枕头,想上天就有人踹来一脚的快感。

    不过温良玉跟马瑶是不会放过他了,至少在背后是不会的,酒醒之后大英雄段二狗要遭受什么样的非人虐待几乎已经比光头脑袋上的虱子还明显了。

    温良玉又一个小巴掌甩在段二狗肩上,正要狠狠地踹上几脚以泄心头之恨,没想到这个时候醉仙楼门前的大街上却喧闹起了,惊讶的呼声不绝于耳。二楼的食客纷纷朝窗口涌去,最先赶到的食客便是最先来给段二狗敬酒的几位,他们的位置最近,五大三粗的汉子看到窗外时候身形竟然明显可以察觉地顿了一下,颤着声低语道:“难道打仗了?”

    紧接着赶过去的食客们也不由得捂住了嘴低呼,“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有人说:“最前面那位便是刘进喜吧?不过他旁边那个怎么看着像是乔松雷手下看场子的二奎?”

    马上有人就接过去:“你个土包子这都不知道,二奎哥昨天可是一枪挑飞了卧虎山大当家胡四海。”

    “我操,乔松雷玩得火够大啊,长枪都敢用?”

    “这位哥哥您是今天刚进城的吧?”说话的人很是不屑对话伙伴的无知,炫耀道:“乔松雷被卧虎山老三金鹏雇人放倒了,现在还生死未卜,段二狗段爷跟乔松雷有些交情,便带着乔松雷手下的兄弟们设计与胡四海一场大战,据说杀得血流成河,段哥一个人就杀得尸体成堆,浑身滴血。胡四海被人洒了一脸石灰,最后被二奎哥一枪挑飞。”

    说话的人似乎觉得场面渲染得不够,继续道:“那场面你是没见到,二奎带着的几个兄弟披着重甲,拿着长枪排成队见人就戳,一枪一个,背后的骑士一人几把斧头揣着,一扔一片,哗啦啦跟夏天茅厕便飞着的苍蝇似的。这么大场面没见过吧?”

    温良玉诧异地看了看趴在桌上打着呼噜的段二狗,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整天油嘴滑舌的臭男人竟然冲冠一怒为兄弟,硬生生灭了半座土匪寨,想到昨天他将马瑶安全交给自己时候的郑重,想到抓着自己的手说:“家里就交给你了。”温良玉便觉得没来由的一股欣喜雀跃浮上心头,不过看看马瑶,心中又是一阵气苦,早几天认识的话自己就占尽先机了。

    刘进喜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地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不时挥手冲人群致意,仿佛身后不是一长队拖着尸体的驴车而是满载了金银乃至荣耀的花车一般。粗人刘进喜甚至想到了一句诗来形容此刻的盛景,低声吟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旁边酒楼上突然有人大声问道:“刘捕头,这都是哪儿来的啊?”

    刘进喜得意一笑,继续在马背上四下抱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卧虎山匪寨被我们带人荡平了!”

    四周鼎沸的人声为之一顿,娘的,刘捕头够狠啊,白天才把人家进城复仇的一帮人搞定晚上就摸黑把整个寨子挑了。

    刘进喜得意洋洋,不过有人却表示了质疑:“捕头你手底下这么几个人是怎么拿下卧虎寨那两三百人的?”

    捕快们羞愧地低着头,这件事他们只参与了扫地部分,前面的事他们压根不知道,早上刘捕头回城召集人手时候他们还当老刘是夜里做梦做傻了呢,不过在到了卧虎寨时候他们傻得更厉害了,因为刘捕头告诉他们,这么多人就是他伟大的刘捕头和三位江湖志士杀肥猪一样杀死的,不过他们只看到在寨门口憨笑等待的二奎。

    果然刘进喜丝毫不顾及手底下捕快们的面子,洋洋得意地伸出四根手指在深秋的凉风里摇晃着:“这些渣子,在三位江湖志士的协助下,我们四个人就搞定了!”

    说完就一磕马肚子,晃悠悠,志得意满地走了,再也不理会闲汉们的追问。趴在醉仙楼二楼桌面上的醉鬼段二狗嘿嘿笑了两声:“又吹牛逼,明明是七个人。”

    他的声音极低,而且含含糊糊,不过还是被身旁的食客们听见了,食客们诧异地互相看了看,这才回过神来,妈的,果然又有这位小爷,难怪刘进喜遮遮掩掩只说是江湖志士。

    知府衙门门前,早早接到段二狗通知的赵修德带着整个知府衙门的大大小小的官吏衙役们等候着“在他英明领导下成功剿灭卧虎山盗匪的英雄捕快们”等了一个上午了,衙役师爷,大小吏员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或是唉声叹气地跺着脚,或是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抱怨着。

    当刘进喜带着他的车队出现时候,这些没见过太多血腥的小吏们顿时吓得面色苍白,好些人开始抱着肚子干呕起来。刘进喜远远看到,低低地嗤笑了一声:“一群怂货!”捕快们粗豪地大笑起来,他们这些粗人跟那些文人自居的孔门圣徒们一直不对付,现在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赵修德面色也有些苍白,毕竟这么几十车的尸体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死人还要多。不过作为一个坚定的儒家信徒,他是坚决敬鬼神而远之的。伸出双手,赵修德像个北方街道大哥一样招呼道:“来,大家为刘捕头呱唧呱唧!”

    简单的欢迎仪式后,刘进喜将几十车的尸体转交给了敛房,走个程序之后这些尸体就会被人埋在荒郊野外的乱葬岗子里,随后他便带着最后一辆覆盖着篷布的车求见赵修德,将匪寨里缴获的财物尽数上交,赵修德唤来手下主管文书工作的几位典史和经历,将刘进喜的缴获尽数登记造册,上交州府官库。

    一系列繁杂文书工作完成后,赵修德破例把一直对自己没什么尊敬态度的刘进喜请进了府衙的书房,松烟端过来两杯浓茶之后便退下了,刘进喜翘着腿乐呵呵地喝着茶,赵修德端着茶杯意思了一下说道:“刘捕头,不知犬子义父您是否熟识?”

    这基本是一句废话,不过他还是问了,为了能先套个近乎。刘进喜双腿晃了晃:“二狗啊,挺熟的,大老爷有什么吩咐的么?”

    “冀州城外还有几股山贼盘踞,我想让他加入捕快队伍,凭他的能力扫荡掉整个冀州府外的捕快应该是小事一桩吧?”赵修德眉头紧锁,盘算着可能出现的双赢局面。

    “大老爷,这种事你不应该跟我谈吧?”刘进喜毫不客气地打断:“你知道他虽然年纪轻轻小毛孩子一个,不过实际上他是我的上司,剿匪这种事,并不是他的主要工作。”

    “那他?”赵修德有些好奇地问道,他只知道暗影是存在的,不过实在不知道这么个传说中的特务机构主要负责什么,刘进喜的身份从来不是秘密,每一个州府的捕头都是影子,不过作为被曝光了的影子,他们的职责也很明确,差不多就是监督州府主官行政得失,举报贪污受贿渎职之类的。其他的影子,那对局外人而言完全是一个秘密,比如段二狗,赵修德就只知道他是一个杀猪的,偶尔干点活儿还跟替天行道的侠客似的。

    实际上这个问题就算拿过去直接问段二狗,他的回答也是很茫然的,因为他目前为止就只有一个身份,从没有过任务和职责,不知道顾惜风是不是已经忘了这边还有一位伟大而隐秘的潜伏者。

    “嘿,这问的!”刘进喜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要是都能说那还是暗影?都能说的话顾老大的人头早就被细雨的老姑婆天天捧在手里玩儿了。”

    赵修德一阵尴尬,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松烟很有眼色地过来给刘捕头领路送客。

    刘进喜跐溜喝了一大口茶水,一边抹着胡子往外走一边嘀咕:“让你嘴贱,让你嘴贱。又把老赵给得罪了吧?这下看你怎么升职加薪!”

    送走了刘进喜,赵修德在书房里转悠了两圈,唤过松烟:“去找宋经历,卧虎山那块地段二狗要了,让他把文书准备好,等段二狗上门交钱买地。”松烟领命低头就要离去,赵修德又在身后补充道:“让他好好坑上段二狗一把,那小子肯定没把卧虎寨里缴获的财物全部上交!”

    松烟笑了笑,走了出去。赵修德坐在圈椅里想了想,突然回后衙将官服换了,带上儿女便出了门,直奔程家的猪肉铺而来。

    醉仙楼上,匆匆饱食的温良玉和马瑶面面相觑,这么一个醉鬼怎么把他弄回去呢?纠结了一会儿,温良玉从段二狗腰带上摸走了他的荷包,唤来跑堂老黄:“结账!”

    老黄一脸惊讶,不过满脸笑却像画上去一样永远挂着:“哟,这位公子不知道了吧,段爷在咱们这儿吃喝全都挂着乔爷账上,不用您给钱,您吃好喝好。”说完白毛巾往肩上一甩就要离去,温良玉却又喊住了他,递过去一小锭银子:“帮忙找辆车,然后给这位爷请下去。”

    老黄连忙推辞,这时候段二狗却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眯着眼喊道:“寒铁,给我拿钱来!老子要去买宅子娶媳妇儿!”

    呼啦一声醉仙楼半掩着的窗户突然扇动了两下,一个人影一闪之间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段二狗,脸色平静如止水,掏出一块银锭子往桌上一扔,扛着段二狗就从窗户里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