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天,似孩儿童的脸,说变就变。

    一顿饭的工夫,寒风阴冷,乌云密布。

    早在吃饭之前,已经通知学校文艺社的全体人员,口头形式,通知全校。一传十,十传百,两个小时,几乎全校的学生都知道了,下午树仁楼要抓鬼。

    小道士,名为高人,我看未必。一脸稚嫩,必定是涉世未深;行事鲁莽,料定没有真才实学。再者,江湖术士,行骗为生,你还指望真的给你抓鬼。

    之所以发动全校,旁观者越多越好,是想借此机会,打散学校谣言,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待小道士做法之时,完全配合,完事之后,有人站出来揭穿小道士,让大家看个明白。既然小道士是假,那捉鬼便是假,树仁楼闹鬼,那就更假,以后谁也不会再信这些子虚乌有。这招儿,虽然做法欠佳,但自认为着实有效。

    事前便通知大家,一定要口传耳入,听后既忘。你也没有说过,我也没有听过,大家聚在树仁楼,完全是散步碰到了一块儿。恰巧树仁楼有人捉鬼,恰巧大家伙闲着没事儿,顶多算凑凑热闹。全场既无组织者,又无领头人,目的就是千万不能惊动校方。

    就算是为了学校,借用捉鬼来打散闹鬼,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若是别的事情,学校知道也就知道了,不插手也不阻止,那就算是默许,学生们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玩儿命的闹。但捉鬼非同小可,又是在这儿敏感时期,搞不好,小道士要进监狱,我们几个,也得提前毕业。所以,这件事儿,一定不能让学校知道。

    出了餐馆门,一阵寒意侵袭而来,抬眼望去,连个鸟毛未曾瞧见。刚刚还晴空万里,现在却死气沉沉,就像老天哭过一样。

    看着米粒儿单薄的外衣,心疼不已。脱下外套,给米粒儿披上。我的衣服,穿在米粒儿身上,略微有点儿大,楚楚可怜的米粒儿现在更显娇小,小脑袋瓜儿乱转,并不安分。

    “要不你先回家,你看这天,真冷,回家陪爷爷去吧。”我看着米粒儿,直皱眉头,,假装关心,心里却想,待会儿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儿,早点儿支开她。

    “我不。”

    “又不听话了,早就跟你说过,出门多穿件衣服,就是不听,春捂秋冻,这道理你明不明白。整天穿这么少,要风度不要温度,看不冻死你。”

    “哎呀,你烦不烦啊,等会儿有热闹瞧,我才不走呢。不就一件破衣服么,我不穿了还不行。”米粒儿说着就要脱外套,满脸的不乐意。

    “你快穿着吧,别再感冒了。”我顺势压住米粒儿的手,不经意一瞥,却见到小丫头天真的坏笑,又被这丫头骗了,她也就做做样子,哪儿会真把衣服还我。

    “那还让不让我回家了?”

    “不回了,去看抓鬼,去看热闹。”

    “嘻嘻。”米粒儿挥了挥两只只露半个手掌小胳膊,脚步轻盈的跑到前面。

    “唉。”我只能一声长叹,继续在风中瑟瑟发抖。

    小道士从我面前转了一圈,两只眼睛盯我看。

    “玉哥。”刚刚在饭桌上,吃着人家嘴短的小道士就已经这么客气了。

    “干嘛,你别说肚子疼要拉稀什么的,今儿你必须得去跟我抓鬼,别给我动小心思。”我没好气的白了小道士一眼,这么多人都聚在一起了,小道士要是跑了,只能我去抓鬼了。

    “哪儿能呢,你把兄弟我想到哪儿去了,我绝不是寻常的江湖骗子。”

    “哦,你是不一般的骗子。”

    “对,恩?你怎么还不相信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是”

    “姜太公第一百八十一代弟子,”我学着小道士的语气,打断了小道士的话,“我信,我信还不行么。”

    “我又不是来跟你说这事儿的,你怎么总针对我,还怕我跑了不成。”

    “不是怕,是很怕。”心里这么想,嘴上可没这么说,反正就是借你小道士身份一用,先不招惹他。

    “那你有什么事儿?”我缓步开口。

    “前面那个,就是穿你衣服的,是你妹妹吧。”小道士心术不正,要犯淫戒。不对,貌似道士是允许结婚的。

    “你什么意思?”我立刻板着脸,语气也很生硬。

    “你对她那么好,不是情人,就是兄妹。虽然她没喊过你哥,但我敢断言,你们就是兄妹。”小道士依然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势,一点儿都不懂得察言观色,难道非要哥跟他翻脸,他才明白,哥不高兴了。靠,什么人呢,就这,还敢出来行骗。

    “我警告你啊,离她远点儿。你说你一道士,不好好的念经吃斋,要是让姜子牙知道你动了凡心,还不从棺材里钻出来找你。”很多时候,我还真替米粒儿担心,长的一副人见人爱的俊俏摸样,当哥哥的整天担心被人欺负了,合着我媳妇也没这么上心过啊。

    “玉哥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出家人,怎么能动凡心,请尊重我的职业。还有,念经的那是和尚,你到底懂不懂。我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你的妹妹,米粒儿。”

    “这很重要么?”表面上平静如常,心中却对小道士警惕万分。从碰面到现在,没人提过米粒儿的名字,小道士却能说出我妹妹的名字。看来,小道士到此,绝不是帮我们抓鬼这么简单,甚至刚见面就能说出我的名字,我也不相信他是算出来的。

    “当然重要了。”

    “你不是会算命吗,你算啊。”我丢下小道士,追赶众人去了。

    “她连生辰八字都没告诉我,怎么算啊。米玉儿,你去哪儿,你还没告诉我呢,告诉出生年份也行啊。”小道士嘟嘟囔囔的跟了上来,见我不搭理他,也就安静了不少。

    来到学校,一阵吵闹声从树仁楼传来,阴冷的鬼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大家的热情。

    走近才发现,来的人大部分都是男生,女生占小部分,而且全都凑在一块儿,大气都不敢喘。你说你害怕,还来干什么,这不嫌是生活无味,想刺激一下麻木的神经嘛。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众人,看到我们之后,立刻安静了下来。倒不是这些人怕我跟康文等人,而是怕我身边这位打扮返祖的高仁老弟。

    “大师,咱们先去哪儿?”我做出一副师爷的样子,唯唯诺诺,现在只有小道士能压得住场子,我不能提前露馅。大丈夫能屈能伸,说的就是我这种。

    “去四楼。”小道士神情严肃,双目微睁,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我内心却在祈祷,祈祷小骗子千万别多说话,一张嘴就可能露馅。

    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把预备工作给做好了,包括清明老头,闹鬼照片,都透漏给了小道士。唯独没有把实情告诉他,要不然假的就成不了真的,再到后面,真的也就成不了假的。

    众人赶紧给让出一条通道,我们几个早就成了大师的跟班兼保镖。拥簇着小道士上到四楼,路过众人的时候,大冷的天,这些人的冷汗都下来了。我紧紧跟在大师身后,都没感觉到什么,这些人哪来这么大压力。

    来到四楼楼梯正中央,也就是门洞正上方。这个地方,视野开阔。往前,可以穿过大门,看到远处矮山的轮廓;往后,可以俯瞰整个后勤区,包括三个餐厅和全校师生宿舍。

    “米玉儿。”温文静打扮的很漂亮,计划已经告诉她了,她才不看放过这个出风头的机会呢。

    “温姐姐,这儿呢,这儿呢,快过来。”我还没开口,米粒儿早就伸着半个手掌,使劲儿挥舞呢。

    “静姐,你还挺准时,呦。才几个小时没见,又漂亮了。”笑着跟温文静打招呼,见到她就心情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去你的,姐姐哪天都漂亮,来。”说着温文静扔过一件外套。

    “你怎么会有男生衣服?”我故意逗他,这分明是一件校服,不分性别。

    “姐姐养汉子,爱穿不穿。”

    “嘿嘿。”我很贱的套在身上,一股化妆品的香味立刻传来,还真有点儿刺鼻,尤其是我鼻子灵敏,闻着更觉难受。

    “温姐姐偏心,都没我的。”米粒儿鼓起小嘴,扮鹌鹑壮。

    “那就是给你拿的,谁知道某些人逞强,宁可自个冻着,都不让你这个小狐狸精冻着。”温文静捏了捏米粒儿的小鼻子,俩人在一旁打闹着。

    再看小道士,早就开始准备了。从一个背包中拿出不少东西,有道符,有蜡烛,有糯米,还有些看不出材料的东西,最霸气的是一把桃木剑,竟然还是伸缩的,要不是场合不对,我还真以为是跟街头卖艺的大哥借来的。

    以小道士为中心,东西各十米,就算法场,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的。康文,温文静,米粒儿,我们四人在西边,狒狒挤在了最后面,他一个人能占仨人的空,也就没往前靠。放眼望去,整个四楼,全都站满了人,人挨着人,足足有上千人。

    隔着小道士,跟我们正对着的,正是关双羽,吕青橙两人。他们俩也看到了我们,不过好像对捉鬼不感兴趣,要不然干嘛盯着我们看。

    小道士终于把法场给做好了,两根蜡烛一左一右,临时搬来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法器,都是些叫不上名字,也没见过的东西。蜡烛点燃,将昏暗的场地照出一个圆盘。

    虽然小道士站的地方,两边都是窗户,但玻璃是那种半透明的,从里面勉强能够看到外面,但是从外面就别想看到里面。又加上天气不好,楼道里聚满了人,两根蜡烛,凭借微弱的寒光,照的很远。

    小道士煞有介事,嘴里念念有词,我虽听的清楚,但却听不明白。偶尔能听到几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小道士忙先忙后,桃木剑乱飞,道符横行。众人屏气凝神,眼珠溜圆,看着小道士一人表演。

    我都有点儿被这气氛给感染了,如若不是早知道真相,我还真以为这是在抓鬼呢。

    小道士交际不行,但这一套唬人的把式耍下来之后,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反正电视电影上都是这么演的,见的多了,反而觉得小道士挺专业。放在平时,大家肯定会以为碰上了一个神经病,可在今天,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扯淡。

    突然,小道士双目圆睁,拿剑一指北方,空空如野的玻璃墙上,出现一道人影。人影很是面熟,正是照片上的人影。此时人影扭曲着身形,像是被人折磨,却发不出声音,看着很是渗人。

    突然看着这么一幕,我冷汗都下来了,难道小道士真的再捉鬼。再看米粒儿,都快吓哭了,想发声又不敢,躲在硕大的衣服里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眼睛却紧紧的盯着人影,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温文静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是身后有那么多跟着发抖的男生堵着门,估计她早就跑了。现在站都有点儿站不住,完全是吓傻了。

    我立刻上前盖住了米粒儿的双眼,任凭她怎么挣扎就是不放开。康文也把温文静护在身后,对着我点了点头。

    再看小道士,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显然很是吃力。缓缓的从衣袖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大小跟女生化妆的镜子差不多。但却发出一缕黄色的光芒,紧接着照在人影之上。

    人影一碰黄光,挣扎的更为剧烈了,扭曲的更加不成样子。三十秒的时间,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简直比三天都痛苦。人影整整扭曲了三十秒,然后化作一阵烟影,消失不见。

    就在小道士收手的一刹那,我看到对面的关双羽也是一脸震惊,脸色很难看。相比之下,吕青橙就平静多了,表情严肃,却没多大异样。

    随后整个四楼的气氛便诡异起来,周围没有一点儿声音,没人说话,没人动,更没人知道跑。然后我便闻到一股铵盐的味道,虽然气味很轻,但我还是觉得熟悉,这就是每天都要接触的尿骚味。慢慢,周围开始有人动了,我听到女孩子的抽噎声,听到有人走动的脚步声,还有小道士收拾东西的声音。

    第一个人跑出去之后,所有的人全都反应了过来,不要命的往楼下挤。人们都失去了理智,再也没有平时的谦卑有礼,没有往日的温文尔雅,有的,除了奔跑,只剩下尖叫。

    我一把把米粒儿搂在了怀里,突然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我清楚的感受到,米粒儿在我怀里抽噎,心脏狂跳,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哭的很伤心。这一刻,我心如刀绞。我知道,今天一幕,肯定会在小丫头心里留下一辈子的噩梦,她才十六岁啊。

    待人群跑光之后,四楼就剩下我们几个人了。

    我揽着米粒儿,温文静扑在不知所措的康文怀里,旁边是刚刚走过来的狒狒。不远处是小道士忙碌的身影,再远处便是关双羽,吕青橙二人。

    小道士收拾完了之后,背起背包就要跑。我一指小道士,高声喊道:“抓住他。”

    小道士是往东跑的,狒狒听到命令之后,摇摇晃晃的追了上去。可这庞大的身形,哪里能追得上箭步如飞的小道士。米粒儿还在哭泣,而且紧紧的抱着我,生怕我丢下她一样,我根本分不出身。

    在这紧急时刻,吕青橙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助跑,飞身向前,跳起一米多高一脚踢在小道士太阳穴位置。这小萝莉下手真狠,就不怕把小道士踢死吗。小道士倒地昏迷,吕青橙轻盈落地,两手一拍,活儿干的干脆利索。

    “狒狒,带他走。”我拿眼睛指了指小道士,心里有太多疑问。

    吕青橙并不打算让路,站在小道士身边,就是不让狒狒碰。吕青橙望了一眼关双羽,后者脸色还没恢复过来,但却点了两下头,吕青橙这才让开。

    “去训练场。”我看着狒狒拾起小道士,又看了看关双羽,显然这俩人,拿主意的是这男的,“要不要一起?”人是他们抓的,理应有他们一份儿。

    “算了。”关双羽摇了摇头。

    训练场,就是我们跑酷团队平时训练的地方。训练场是爷爷建造的,比我们的年龄都大。

    自从我们米粒儿记事儿以来,就知道有这么一个训练场,而且,训练场上也有师父。我们兄妹四人,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说是训练场,其实就是标准的学校操场。四百米跑道,足球场,篮球场,单双杠,塑胶地面,定期有人打扫,比学校的操场可干净多了。

    后来我们出了徒,师父也就不怎么去训练场了,那儿也就闲了下来。后来一合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拿来当跑酷团队的基地吧。正好旁边有几间房子,又临时搭建了一点儿,作为劲舞团队的练习室,里面音响灯光,舞台壁镜,一样不缺。

    有时候训练晚了,我们甚至可以睡在训练场,反正房子够大,几十个人打地铺不成问题。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大吵大闹,我家就是不远处,怕打扰了爷爷的清净。

    好不容易把米粒儿哄住,小丫头梨花带雨的模样带着一丝幽怨,再也没有往日的无忧无虑。

    我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不然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