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细雨密布,似乎是想要冲刷掉这座城市的罪孽,可密如织网的小雨落到地上,还没有触及云藏锋和北山道人的身体,就已经被一层看不见的真气给蒸发掉了。以云藏锋和北山道人为中心,形成了一片烟幕,两人身上云蒸霞蔚,恰如仙人降世,可现如今的世道,凡夫俗子也已经看惯了仙人,根本不为所动。

    因为下起了雨的关系,街上的行人本就不多,可临街还是有很多的民居,北山道人却已经猖獗到了在这种地步,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这种毫无人性的逆天之事。说实话,云藏锋心中含着一口怒气,北山道人的行径在云藏锋这里是最不能被忍受的,偏偏就在眼前发生了。

    可云藏锋也没有立即下手,毕竟如果云藏锋是一个只看表面的人的话,当初也就不会选择北山道人作为合作伙伴,细细一想,或许其中另有隐情。千机就这样放在北山道人的肩膀上面,沉沉下压,北山道人也是吃力的支撑着身体,甚至都已经用上了真气。

    “我给你一个机会跟我解释解释眼前的事情,我不是觉得眼见一定为实的人,但是亲眼看到的事情总还是真相,我现在只想知道真相的全部,给你一刻钟的世间,不要担心我是不是能够分辨真假,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判断,如果我觉得有假,你和你的朋友,今天一个都跑不了。”云藏锋声音冷若冰霜,加上千机的寒气,让北山道人头皮越来越紧,心惊胆战。

    北山道人眼神示意云藏锋将千机拿开,两人才好说话。云藏锋既然已经忍住了第一手杀招,心绪便已经平静了很多,也不怕北山道人会从他手中逃走,将千机收回到了身边,等着北山道人给一个答案。旁边的瞎眼男人和瘸腿汉子见北山道人受制,强行催动体内真气,被泥土封住的身躯缓缓抖动,就要破土而出,云藏锋甚至都已经感觉到了黑刀的刀气。

    云藏锋也没有过多为难那两个家伙,手中捏了一个法诀,将瞎眼男人和瘸腿汉子从泥封之中放了出来。“强行摧破我的画地为牢,凭你们的修为和境界,出来了也是身受重伤,别强自挣扎了,我给你们机会。当然,你们也可以三个一起上,我也想试试你们的斤两。”云藏锋自信一笑,把说话的主动权交给了北山道人。

    北山道人感激地看了一眼云藏锋,眼神之中只有感谢,没有任何一丝怨毒。北山道人站起身来,很明显比一个月前看上去要疲惫许多,可是一个人的风骨不会因为形销骨立而被磨灭,北山道人站在那里,还是如同一杆标枪一般,让人忍不住高看一眼。

    摇了摇肩膀,感觉身体轻了许多,云藏锋给北山道人施加的压力一瞬间消失一空,北山道人这才轻松地说道:“这不是我干的,我进城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不知道这个说法,云上仙是不是能够接受呢?”

    面对北山道人的询问,云藏锋不置可否,用下巴点了一下北山道人,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道:“继续往下说,信不信,我现在还无法做出评判,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北山道人接着说道:“一个月前,我就去召集几个旧友,为了泰山府君陵之行做准备。行至半途,陡然之间杀出了一群江湖人士,这一群人配合精妙,技巧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捕杀修仙者了,即便是我在他们的围攻之下也差点力有未逮,没有跑出来。”

    云藏锋道:“这一路上我也见到了不少江湖人士和修仙者互相攻伐的场面,修仙秘笈流入江湖之中,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但是这跟你今日的行径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怀恨在心,所以驱动鬼修功法将这些人杀了,接着带到了泰安城之中将他们收进招魂幡之中?”

    其实云藏锋心里面清楚,诛仙者无论有多么厉害,现在也还不成气候,对付炼气期和筑基期的修士还可以说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想要截杀一个结丹期的修士可能还做不到。北山道人一定是顾及这么多条人命,不敢痛下杀手,所以才差点没有出来。

    可云藏锋转念一想,也有一些担忧,按照着目前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结丹期和元婴期的修士恐怕也会出现在猎杀名单之上。眼前的诛仙者都还是比较松散的小组织,就是有一两个看不过去修仙界在世俗界横行无忌的修仙者竖起大旗拉了山头开始猎杀修仙者罢了,后面一定会成为有组织、有纪律的大型集团。

    毕竟有利益的存在就会有相关的行业出现,这也是江湖的一大特点之一。行走江湖,很多人都记住了一句话,叫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猎杀修仙者虽然风险重重,但是一个修仙者身上的灵丹妙药、武功秘籍和修炼材料,无一不是世间少见,这样的行业,怎么能够不让人心动呢?

    “不是。那群诛仙者没有逮住我,我利用幽魂的隐藏技巧侥幸脱身,却也受了一

    些伤,在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因为天府出的事情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或许和未来将要出现的仙魔之战也有莫大的关系,所以,我不能够将青鸾仙草用在我身上。”

    北山道人的话把云藏锋从思绪之中拉了回来,云藏锋点了点头说道:“嗯,的确,仙魔之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打起来,如果这个时候将青鸾仙草用在自己身上,削去了全身的修为,又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才能够重新修炼回来,在仙魔之战到来之时,恐怕会出大事。”

    北山道人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那半个月的时间,我走遍了五胡,采集湖底极寒玉石,终于是凑齐了炼化所需的材料,然后炼成了鬼还丹。然后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了。”

    三言两语就将半个月的事情交代了清楚,但云藏锋都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的艰辛。看了看旁边的那两个怪模怪样,少言寡语的盗墓者,云藏锋猜测,这也许就是北山道人走遍了五湖的额外收获,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最后因为什么加入了这个团队之中。

    “说了这么多,你也不过是在叙述你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罢了,这些我都没有兴趣知道。你都已经修炼到了结丹期了,应该知道到了这个境界的人,身上都背负着一些传奇故事,可是这个泰安城原本就是一个大城镇,富饶繁华,今日我来见,却看见你在这里炼魂,而且道路两边遍布寒尸,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云藏锋的怒气减少了许多,说话也没有那么杀意十足了。

    北山道人说道:“有关于这里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我找到了这两位之后,一路上披星戴月赶了过来,可是我到了城中之后,就已经发现这里充满了怨念和游魂,煞气之中让人毛骨悚然。我们到的那一天,正好赶上大队人马结队出城,举家迁移,我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听完了北山道人的解释,云藏锋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大半,虽然和北山道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这个人表现出来的品质与道德,还是让云藏锋十分认可的。如果说北山道人是精心策划的要谋夺云藏锋的信任,那么这个计划开始的地方是在万花谷的时候,那个时候,云藏锋和北山道人还完全没有交集,而且,要一起探秘泰山府君陵的事还是云藏锋主动提出来的。

    可这城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云藏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姬不舍是一个勤政更甚于其父姬修的好皇帝,泰安城距离京城不远,更是应该无比繁荣,可今日入目,处处凋零,甚至还比不上益州和越州这样的偏远之地。

    “我进城以后,看到这样的情况,一时动了贪念,反正城中溢散的怨念和游荡的孤魂都是无主的,还不如为我所用。我这么做,也是经过了多番思考的,一来,城中怨念过重会引来周边的无主孤魂,长此以往下去,此城必然会成为一座鬼城,城中居民,福源和寿数也会因此受到影响,二来,我的那一只伴生幽魂也刚刚获得了灵根,实力薄弱,亟需提高,我便抱着废物利用的想法,愿意留下的,我留下为用,想要往生的,我也送他们进入轮回。”

    北山道人真情流露,眼神之中也是一片真切,说起来城中的惨状之时,甚至有一种戚戚然的感觉,想必也不会是一个心狠手辣之徒。如果北山道人所说都是实话,那北山道人倒也真是一个心怀善念之人。

    云藏锋不禁想起来一个故事,传说邪佛何不礼曾拜访西域佛国数百个寺庙,每过一寺一庙,都会问一个问题:何为佛?许多高僧都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可有一个小庙的老僧说了一句话让云藏锋深以为然:“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是佛,若人心中有佛,心存善念,也是佛。”

    如北山道人这般见泰安城中百鬼行而以灵力超度,实在是已经失去了灵智的游魂便纳为己用的人,哪怕是修炼了御鬼之法,又为何不能够算是一个佛陀?

    云藏锋对北山道人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你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没有想到你们这种挖坟掘墓之人,也能够有这般善心。到了我们这个境界,你应该也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行善事,积善德,对己身对修为也都有所裨益。”

    北山道人看了一眼瞎眼男人和瘸腿汉子,哈哈大笑道:“像我们这种人,虽说是修道者,却也早已经不求寿数绵长了,哪还奢望什么阴德啊。挖坟掘墓本来就是有损阴德之事,沾染阴气过重,被业力缠身,大多数都落不得一个好下场,现在做这些事,只是求一个心安理得罢了。云上仙,过誉了!”

    云藏锋点了点头,也理解北山道人他们的想法,常和死人打交道,更何况还是上古修士的坟茔,里面的业力比普通王公贵胄的陵墓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即便是修士,也不一定挡得住里面的业力袭扰,这是

    不可避免的事情。对此,云藏锋也只能够叹息一声而已。

    “今日便姑且信你的话,如果被我发现你为了修炼幽魂而肆意屠杀普通民众,我一定亲自出手将你就地诛杀,不要认为等你那伴生幽魂成长起来便能够跟我有一战之力,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不过,我希望我们两个之间永远都不要出现这样的状况。”云藏锋冷冷说道。

    瞎眼男人和瘸腿汉子本来就和云藏锋不对眼,所处的道不同,互相之间的气也就不能够融在一起,所以云藏锋和这一群盗墓贼之间也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可北山道人和他们却完全不相同,恭恭敬敬对云藏锋鞠了一躬,说道:“多谢上仙。”

    世俗界的盗墓贼是一个统称,里面也分为数个宗派,什么摸金校尉、搬山道人、卸甲力士等等,这些人将王公贵族墓中的陪葬器皿带出来,放在黑市之中售卖,拿到手的就是真金白银,可以获得大量的银钱。

    而在修仙界之中,这种情况更甚,毕竟修仙界的所有资源都是有限的,而很多的宝贝都被前辈们带入了陵寝之中或者是有一些被迫搬离了洞府,但里面的东西没有带走,就给这些盗墓贼留下了很多的机会。

    两界的这个行当虽然有所区别,但是从根源上面来讲都是同出一脉,连带着规矩、脾气也都有了一些近似之处。瞎眼男人和瘸腿汉子都是长期在墓中摸爬滚打的人,身上难免带着一股阴气,性格也比较怪异,这也不是不能够理解的事。

    经北山道人的口种说出,云藏锋最后拍板决定,四人组成的小队伍决定在城中休息一夜在走。毕竟天色已晚,并且天气不是很好,泰山府君陵之中或许会因为这些情况导致其中的守卫实力大涨,用北山道人的话来说,就是这样的天气,不适合下墓。

    云藏锋也不知道他们这个行当有一些什么样的忌讳,但是既然让别人带路,就应该要遵守别人的规矩,所以云藏锋很快就拍板决定在泰安城之中逗留一夜。根据云藏锋夜观天象之后的推测,明日辰时之后,巳时之前,必会雨停,北山道人也说明日午时是进入泰山府君陵的最佳时间。

    入夜之后,云藏锋和北山道人找了一个空房住了进去。房中已经结满了蜘蛛网,灰尘也凝起了一两寸厚,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之前北山道人不顾被城中居民发现的风险,强行要驱动功法超度和吸纳灵魂,城中虽然没有人敢靠近,但是却已经被许多人记住了相貌,那些人自然不会知道北山道人是神是魔,但肯定知道不正常,所以几人也不好住店。

    屋中的杂乱并不影响几人的居住,毕竟都是有功法在身的仙人了,衣不染尘,足不沾地都是小事。众人也没有改变屋中的任何物品,只是各自找了一个地方盘膝坐下,每个人都漂浮在半空之中,身上涌动的真气将灰尘都隔绝在了身体之外。

    第二天的阳光果然如约而至,第一抹朝阳射入房间之中的那个霎那,云藏锋睁开了眼睛。推门而出,想要去街上找点吃食,即便是身为仙人,还是逃不过爱吃的这个缺憾,每天不吃点什么好东西,总感觉这一天都是空落落的。

    买了几个煎饼走在路上,云藏锋暗自叹息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和师父他们一样把日子一年年的过。”

    修仙者的岁月如电飞逝,一个闭关,往往就是数十年、数百年,像云藏锋这样把日子过成一天一天的人真的是不多了。路过一个酒舍的时候,云藏锋停下了脚步,当年在泰安城,正是这家酒馆的老板,每天都给云藏锋供应着美酒。

    云藏锋一步走了进去,要了一坛子好酒,坐在桌上,当年门庭若市的酒舍如今也是门可罗雀了,几乎没有几个客人。

    老板说道:“客人好生面熟?之前可是在哪里见过?”

    云藏锋笑了笑,摇头道:“应该没有,我不是本地人,从扬州那边来的,初来乍到,怎么会见过老板呢?不过,我倒是听说城中有一个何家,十年前因为一件事情一蹶不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见云藏锋一碗饮尽,老板想着反正店里面也没有别的客人,就又给云藏锋添上了一碗,小心问道:“客官与那何家有旧?”

    听闻此言,云藏锋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点了点头,说道:“算是吧,曾经有过。”

    老板见这位客人也不愿意多说,也就没有多问了,只是老实说道:“说起来小老儿这儿曾经也算是何家的产业,只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何家突然就家道中落了,何家老爷和何家大少爷上吊的上吊,服毒的服毒,只留下了一个何松涛二公子。好景也不长,何松涛二公子想要重振何家,在泰安城大宴群雄,却被一个年轻人给搅了,打那之后,何家就垮了。”